甲状腺癌的治愈率很高,术后预后也相当乐观,顺利的话,这位大夫很快就可以重返工作岗位,但谢君怀的病就不同了。
胰腺癌是治愈率和预后最差的癌症之一,致死率高达95%,复发后生存期最长不超过半年,席唯当初给了他1年的承诺,谢临川面上不屑,其实心里是十分震撼和感激的。
他知道要将这个时间从半年延长到1年,要花费多少的心血。
谢临川虽然是开生物制药公司的,但是本身并不是学生物的,当初投资办生物制药实验室,一大半是因为他爷爷早年初次确诊胰腺癌的时候,他听说很多疾病都因为专利问题无法使用合适的药物,所以才把自己投资赚来的钱都投进了生物制药这一行;本着真到了那个时候,起码他有权利自己去合成一些药物来续命的想法,谢临川没有考虑后果,一头就扎进了这个当时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领域。
开始的时候实验室制药没有成品专利,还要靠做试管、试剂等一次性耗材才能把公司的盈利带成正数。
幸运的是赶上了风口,实验室一下阔了起来,成了公司,有了钱,上了市,专利药物也紧跟着不断成功研发,虽然原研药还是很少,但是派生药已经有了很广阔的市场,很受欧美小国家的欢迎,在国内的反响也很好。
按现在的说法来说,谢临川已经不缺钱了,作为公司的创始人,在公司上市后,谢临川光是每年的分红都拿到手软,可是即便是谢临川将绝大部分的钱都砸进了胰腺癌的项目,胰腺癌的特效药研制依旧进展缓慢。
似乎是感受到了谢临川的心情,席唯沉吟片刻说道,“谢爷爷的病例我已经研究了几遍,目前也拿到了核磁共振的结果,目前来看癌细胞的扩散不算快,也没有发生其他并发症,我给谢爷爷申请了一个基因分析,看看能不能试试靶向药。”
谢临川笑了笑,“老爷子他自己还常说,生死有命,修短素定,非彼药物,所能损益;他参加过抗美、参加过对越,在战场上从没把生死当回事,冲锋的时候总冲在前面,反倒活下来了。80多岁的人了,比我们看得开。”
“这个病有多难,我们家人都知道,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说,能让老爷子吃到年三十儿的饺子当然好,如果实在留不住,我代表我们家跟你保证,绝不会埋怨你。”
席唯打断了谢临川的话,认真地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谢爷爷长命百岁。”
“看着生命在眼前消逝我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我永远都不想再经历。”
谢临川难得语塞,不知席唯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还是想起了他的病人。
接下来的路程变得沉默起来,席唯有意加快了脚步,因而比平时还要早一点到了办公室。
刚刚坐好,谢临川和护士长就再次推开了他的办公室。
护士长面带焦急,谢临川则神情严肃。
席唯吸了口气,站了起来,快步往外走,“怎么了?”
“8床谢君怀,血压急剧升高,经抬高腿部缓解无效!血压依旧在持续提升!”
席唯反应极快,“排除血栓性静脉炎,很有可能是腹水,昨晚的排便情况?”
护士长立刻接话,“排便正常,无血便!”
席唯点点头,“通知手术室马上做好术前准备,问问刘医生在不在,不在的话喊孙医生过来麻醉。”席唯拿出手机,给池惊鸿发了条消息,“准备手术!”
护士长焦急地说道,“可是巴副院长还没回来,谁主刀啊?”
席唯定定地看向谢临川,“我在国外交流两年,专攻肿瘤,国内这一代的肿瘤临床医生里,没有比我手术经验多的,如果你信任我……”
“我信,就由你来主刀,我现在签字。”谢临川斩钉截铁地说道。
席唯点点头,所有人迅速行动起来,开始准备手术。
谢老爷子的情况着实不太好,虽然没有血便,但腹部此时已经明显鼓起,和老爷子消瘦的身体完全不成比例,此时老爷子因为剧烈的疼痛已经趋近昏迷,浑身都不自觉地颤抖着,在察觉到席唯的到来之后,老人颤抖地伸出了手。
席唯一把握住谢爷爷的手,在他的耳边笃定地说道,“谢爷爷,接下来交给我,我一定把你带回来。”
谢爷爷缓缓地点了下头,席唯一挥手,抢救仪器瞬间就接了上去,接着连带着病床一起整个推出了病房,急救通道已经提前准备好,病床直接推上了电梯,随即直上顶层的中心手术室。
包括池惊鸿在内,两名手术医生、三名护士和一名麻醉医生已经准备待命,病床推进手术室后,席唯在第一道门外迅速进行了消杀,回头看了跟一直默默跟在后边的谢临川,直接大步走进了手术室。
随着手术室的红灯亮起,一道钢铁大门隔开了谢临川的视线。
换上手术服的席唯浑身气势骤然一变,以接近冷酷的姿态迅速下达一条条指令,整个手术室都以他为中心,飞快地忙碌起来。
直到这时,刚刚签署了数份手术知情同意书的谢临川才缓缓的塌下肩膀,脱力一般地靠在手术室门口的墙壁上。
拿起手机,谢临川犹豫再三,还是将谢老爷子抢救的消息通知了父亲和大伯,但抢救手术的时间很长,两人此时都有要务难以脱身,互相通了电话之后一致决定等手术完毕再过来。
谢青山在外地,大伯母和妈妈都不能受太大的刺激,弄来弄去,最后还是只有谢临川一个人等在手术室门口。
谢临川异常安静地坐在长椅上,从太阳初升到日暮西陲,手术室下达了两份病危通知书,护士出来取了三次血,拿了两次药,直到整个顶层手术室只剩下谢临川一个家属,那盏刺眼的红灯终于熄灭了。
谢临川下意识地迈步,却因为僵硬而踉跄了两步,顾不得酸胀的腿,谢临川强行站直身体,走到了手术室的门前。
一脸疲色的席唯走了出来,手术服上还有几处明晃晃的血渍,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跟护士密集地交代着接下来的注意事项。
见到谢临川,席唯疲惫地朝他笑了笑,“患者家属,病因是肿瘤浸润胃部及十二指肠,导致门静脉高压和胃出血,好在抢救及时,手术还算顺利,老爷子要等一下才能出来,先进ICU观察3天,指标合适就可以转回普通病房了。”
池惊鸿擦了擦席唯脸上的汗,顾不得自己头上的卷发已经完全被汗水湿成一缕一缕的,他踮起脚拍了拍谢临川的肩膀,感慨道,“遇到我师兄你就偷着乐去吧,腹水引流,浸润部分摘除加上十二指肠除幽门外全切,两台手术并一台,避免二次手术造成的肠粘连,换谁来都不可能做得这么利索。”
“当初听师兄的话去非洲深造是对的啊,在那边天天做手术,睁开眼睛就是瘤子,闭上眼睛还是瘤子,割了不知道多少个瘤子才锻炼出我们俩这样的全才,不然光是站十二个小时我都站不住。”
谢临川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嘴唇正想说话,席唯摇了摇头,“别听他瞎说,谢爷爷的情况抢救及时,指标也没问题了,如果能顺利度过这三天,就算又闯过了一关。”
“伯父伯母呢?”
谢临川低声说,“他们走不开,晚些过来。”
席唯颔首,“这样保存好有生力量是对的,现在谢爷爷情况稳定,可以只留一个人守着,等明天的ICU探视时间再过来。”
两人交谈中,手术室的门再度打开,手术医生推着谢君怀的病床缓缓出来,看着席唯的眼神都带着敬佩。
“席大夫,辛苦了。”
席唯点点头,“感谢大家配合,回头到我那喝茶。”
席医生办公室里捞口水都比别地方的甜,这是全医院有口皆碑的,几个医生受宠若惊地点了头,卖力地推着病床走了。
医院是最讲究实力的地方,有些手术,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比如席唯今天的这台手术,医院里有条件完成的不超过十个人,其中还要包括院长、副院长和几位返聘的专家。
虽然席唯的性取向始终是医院里一桩未解之谜,空降到和协之后,背后议论的人也不少;但他通过这台手术,为自己的能力做了一个响亮的回应。
“辛苦了。”谢临川真诚的道谢,感激地握了一下席唯的手臂,席唯微笑着拍了拍谢临川,两人随后分开,谢临川快步跟上了病床。
临走前,谢临川回头看了一眼,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席唯在跟接管的护士交代注意事项,看起来跟平时的冷冰冰的他判若两人,有一种近乎神圣的感觉。
或许,席唯是真的很喜欢做医生吧,谢临川这样想。
交代完了注意事项后,席唯换了衣服出来,池惊鸿则趁着最后的精力喝了几口水,两个人也不打算回宿舍了,好不容易才捱到办公室,一人一张折叠床,很快就累的沉沉睡了过去。
谢临川的父亲晚了几个小时才赶到,听ICU护士说谢老爷子正睡着,各项指标也都在稳定的范围内,才真正松了口气。
“是小席医生主刀抢救的?”
谢临川点了点头,“这台手术难度很高,席唯完成得很出色。”
谢父感慨万分,“要是当初……小唯应该有比现在更高的成就,我跟他们院长说说吧,这么好的医术,有机会一个主任医师还是够得上的。”
谢临川想了想,“副高吧,升得太快对他来说不是好事。”
“没错,树大招风,你这样想是有道理的,那就一步一步来。”谢父郑重道,“小唯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我问过院长了,院长也很认可他本人的能力,就算没有我们推一把,五年内,他自己也能走到那个位置。这台手术风险很大,人家愿意担这个风险出手,是情分,不是本分,回头你得好好感谢人家。”
谢临川应下,“我知道了。”
谢父点点头,在ICU门口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揉了揉眼睛,“你去休息一下,今晚我在这里。”
谢临川没拒绝,给谢父要了条毯子,等谢父疲惫地合上眼小憩,才悄悄离开ICU。
站在医院楼下吹了会儿冷风,谢临川转身去外头提了点宵夜,直接去了席唯的办公室。
席唯的办公室的门缝里还往外透着光,谢临川一拉门结果却发现上了锁,不过这种东西难不住谢临川,他三两下打开门才发现,席唯和池惊鸿早已累得昏睡了过去,连身上的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
谢临川放下了宵夜,轻手轻脚地从池惊鸿的身下拽出一张毯子,盖在了席唯的身上,自己则和衣靠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闭上眼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起来,池惊鸿发现自己感冒了。
池惊鸿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肯定是昨晚上忘关窗户了,听说到了咱们这个岁数,就是潜在客户群了!”
席唯掀开毯子,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好像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他又摸了摸池惊鸿的额头,道,“是不是昨天在手术室里冻着了?我当时叫你穿个袜子,你非不听。”
“那玩意长得跟丝袜一样,我一堂堂大老爷们,怎能为区区静脉曲张折腰?”池惊鸿说着说着有点委屈,“而且也没谁说穿那个可以防止着凉啊!”
俩人的话吵醒了谢临川,见池惊鸿顶着一头乱毛在那儿一直抽鼻涕,默默地递给了他一个口罩。
池惊鸿接过口罩下意识道谢,“谢谢啊……大哥?您怎么在这儿啊?!”
谢临川有些无语,没好气道:“你昨晚抢救的是我爷爷,我能不在这儿么?”
“不是,我知道是您爷爷,可是这是医生办公室啊,病人家属不得病房搭边儿去吗?”池惊鸿比谢临川更惊讶,“我记得我昨晚上明明锁门了的啊。”
谢临川眼神有些飘忽了,难得有点心虚,他当然不能承认是他给部队蒙了羞,把保家卫国的技能拿来溜门撬锁,并且还用得贼溜,他厚着脸皮说,“你那狗记性,能记住什么?昨晚上你给我开的门,还说我给你的车挺好开。”
池惊鸿“哦”了一声,“怪不得,我累的时候可容易断片了,还以为你撬锁进来的,对不住啊大哥,原来是我错怪你了!”
席唯强忍着笑意,看两个演员互相耍心眼子,算盘珠子都快飞到自己脸上了,板着脸说:“得了,别闹了,你们俩洗把脸去吃个早饭,我去查个房。”
“我给你带!”
“我帮你带!”
谢临川和池惊鸿异口同声地道,看了看对方之后,又同时开口,“想吃什么?”
“撞车”了这是,看着这两人用防备的眼神互相瞪着对方,席唯甚至一度感觉空气中响起了火花声。
席唯沉默了一下,“算了,这个早饭也不是非吃不可,我等下喝杯美式对付一下。”
见席唯不高兴了,池惊鸿和谢临川立刻换上了假笑,两人一人走一边,将席唯给夹在了中间。
“一起咯!”
两个人推着席唯就到了医院旁边的庆丰包子铺。
昨天一天都忙,基本上是没吃什么东西,但谢临川跟池惊鸿两人吃得就很香,席唯有些吃不下去,一般他饿过了头之后再吃东西反而难受。
席唯习惯了自己的肠胃,只是点了杯小米粥一口一口地抿。
三个大男人吃饭还是很快的,解决了早餐后,谢临川提着另外一份给谢父准备的早饭,跟两人一块去了I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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