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书名:小殿下他口是心非
作者:长空月

  “方才见你盯着海棠良久,便觉得应是喜欢。现下赠与你,海棠娇嫩,以利箭护之。愿小殿下识得乾坤之大,犹怜草木之青。”

  修长手指夹起一支箭羽递给他,海棠花正对着晏白木。

  花朵离得很近,甚至都能见到花间上滚动的水珠,还有水珠里倒影的人影。

  晏白木怔愣了一会儿,往旁边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

  又盯着那海棠花许久,才喃喃出声:“给我的?”

  萧长风点头。

  心头失落的情绪忽然翻涌,被一腔喜意盖住。连着把眉眼都压弯了。

  “谢先生!”

  晏白木当即眉开眼笑。

  对着萧长风拜了一拜,收下那只箭羽,却未将娇嫩的海棠花护在手心中。而是轻轻取下,别在发间,一如幼时。

  乌发雪肤的少年头簪海棠,面上笑颜如珠似玉,比桃李春风还要醉人。真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贵族公子!

  “簪花少年,小殿下倒是别有一番才情。”

  萧长风从马上下来,看见发间的海棠花,纵容一笑。

  晏白木只是笑得略显憨傻。

  若是萧五在场,怕是要拉着他当兄弟。

  晏白玉从人群中走出,怀中却没有一折花枝,显然都是被他拒了。此时见到晏白木发间的海棠花,眉头微皱,疾步走过去,取下放入晏白木手心中。

  “若幼弟喜欢簪花,回宫私下再如此。只是如今身处宫外,人多眼杂,难免有心之人将此事告诉父皇,怕幼弟的境遇又要雪上加霜。”

  晏白木明白晏白玉话里的道理,但眉目间还是不可避免地笼上一层失落。

  待在冷宫本就不如意,出来玩也不如意,当真是哪哪不如意,事事不如意。

  手心中的海棠花被捂热,晏白木忽然想到了什么,抓着晏白玉的衣袖,满怀期盼地问:“太子殿下,你可曾记得海棠花?”

  “海棠花?”

  晏白玉疑惑,可还是将目光放在那朵海棠上。颜色娇艳,可论品相和香气,却也比不上太子府中的海棠树。

  总而言之,一朵平平无奇的海棠花,与其他的花朵没什么不同,需要记得什么?

  难道今年花农的收成不好?还是花朵的买卖惨淡?又或是某个官员克扣了花朵的利润?

  晏白玉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得出,幼弟要他记得什么,便只好摇摇头。

  “一朵寻常的海棠罢了。”

  晏白木眸光暗淡,“可若是别在发间,它就不是一朵寻常海棠。”

  “是了,而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刚才晏白木簪花的模样,晏白玉也看见了,以为幼弟这是有心结,便夸了一句。

  果不其然,晏白木眸子里的光影又重聚起来,直直看向晏白玉。双手抓紧晏白玉胸前的衣襟,身子往前倾,脸将要贴在晏白玉的脸上,忽闪忽闪的眸光带着急迫和紧张。

  “还有呢?出宫开府—”

  “此事还需要陛下准许。”

  陛下准许。

  「等你及冠,我就带你出宫开府。」

  晏白木的手松了,但眸子依旧聚着光。

  “如果我及冠了呢?”

  “及冠也需陛下准许呀。”

  陛下准许。

  「等你及冠,我就带你出宫开府。」

  手松开了,身子往后退,但眸子还微微亮着。

  “你会带我出宫开府吗?”

  “若是陛下准许—”

  晏白木猛地推开晏白玉,黝黑眸子发狠地盯着晏白玉,几尽嘶吼,“若是陛下不准许呢!”

  “……”

  晏白玉答不出来了。但答案很明显,若是陛下不准许,晏白木一辈子都只能待在宫里,待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过活。

  都只能是冷宫可有可无的小皇子。

  但晏白木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想要的是一个确定的答案,是二十岁就能出宫开府的答案。

  而不是一个存疑的问题,一个你不知道如何让皇帝允许出宫的问题!

  十五岁的晏白玉,给了九岁的晏白木一个答案。

  可二十五岁的晏白玉,却为十九岁的晏白木出了一个难题。

  晏白玉没有说出事实,因为晏白木现在的样子有些骇人。

  幽黑的眸子暗无天光,又涩又深,像是只压抑痛苦与怒火的野兽。偏偏里面有条又深又长的甬道,尽头是一个锦袍少年的身影。那抹身影,刺得晏白玉脑子有点痛。

  可一下疼痛后,什么都没有了。

  剩下的都是苦恼,苦恼身为一个太子,他该如何处理好与父皇其他儿子的关系,如何让父皇安心而不警惕,让群臣放心而不反抗。

  “幼弟,陛下不会不准许的,晏国没有成年皇子还待在宫中的先例。”晏白玉安慰晏白木。

  可这不是晏白木想要的。

  如果他就是那个先例怎么办?毕竟在他之前,晏国也没有皇帝讨厌幼子的先例。

  晏白木低下头,知道他从太子这里,是得不到他想要的了。

  转身孤零零地走到河边,独自坐下,然后将那朵海棠小心翼翼地装进香囊里,贴在心口。

  冬末春初,风尚且萧瑟。

  晏白木感觉不到,看着他的两个男子却觉得分外刺骨。

  “仲期,我似乎伤到幼弟的心了。可我不是陛下,还没有做主一切的权力。”

  “怀卿,你也有苦衷,不必苦恼。”

  萧长风拍了拍晏白玉的肩膀,安慰他。可脸上陷入沉思,反复掂量“出宫开府”这四个字。

  一簇惊声响起。

  “啊!”

  “有人落水了!”

  萧长风立马看向岸边,哪还有晏白木的身影?只有湖面上巨大的波浪。

  “幼弟!”晏白玉面上焦急,跑到岸边就要跳下去救人,却被萧长风一把拉住。

  面对晏白玉的疑问,萧长风只道:“你是储君,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这里的所有人都要遭罪!”

  “可是—”

  “我去。”

  萧长风话音刚落,就跳了下去。

  春初的湖水冰冷刺骨,身上绒毛的厚衣服浸了水更加沉重。在水里潜行,好像拖着千斤的烙铁。水面下昏暗,所幸借着外头敞亮的天光,勉强能看清。

  一阵搜索后,终于在一片阴冷地看见一只紧攥着香囊的手。

  顺着胳膊向前看,人已经半昏迷了。瞧见他,还能挥手。

  萧长风赶忙游过去,拖拽着人使劲往上游。吃力前进的时候,一串水泡在眼前漂浮上去。

  往下瞧,晏白木的脸色难看得很。

  若是不能及时到水面上,怕是要溺死。可萧长风抬头看了一眼,估摸速度,怕是来不及。

  眼下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渡气。

  可是……

  同为男子,这般实在有辱斯文。

  若不这般,小殿下怕真是熬不住了。

  一片纠结中,晏白木忽然扯着他的腿往下拉。

  “唔——”

  呼吸被扼制篡夺,晏白木借了他的力,却是清醒了。

  ……

  “咳咳。”晏白木坐在马车内,裹着厚厚的狐皮,却还是忍不住咳嗽。

  马车内燃起温暖的炭火,照得里面亮堂堂的。

  萧长风坐在他对面,同样是裹着一层兽皮,见晏白木咳嗽,又往火炉里加了些银丝碳。

  “跳下湖是为了那个香囊吧?”

  晏白木点头,看着手心里空空的一片,眼中沁出几分水色。

  明明他抓住了那个香囊的,为什么不见了?

  “香囊于你贵重,可你的性命也同样贵重,下次让侍从太监去,莫要再以身犯险了。”

  晏白木没应声,用狐皮将自己的头蒙住,抱着八角紫铜海棠手炉,转过身背对萧长风,权当没听见。

  看得萧长风又无奈又好笑。

  “大人,太子遣人送来了热食。”

  萧三在外面赶车,将一个食盒递入车内。

  萧长风接过放在桌子上,打开盒子,姜汤糕点都有,递了一碗到晏白木面前。

  “参汤,喝了暖身子。”

  “不要。”

  晏白木把自己缩成一团,钻进狐皮里,声音闷闷的。

  马车忽然停下,萧长风皱眉,正要询问萧三发生何事,就听见一道温婉女子声音。

  “拜见太傅,小殿下,臣女家父刑部尚书,方才无意将小殿下的香囊撞入湖中,这才惹下祸事。特送来赔礼一份,还请小殿下收下。”

  “大人,许尚书的马车拦在前面,我们过不去。”萧三隔着一道车帘小声道。

  “小殿下,这赔礼—”

  “不要!”

  萧长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晏白木把狐皮裹得更紧,声音也更闷了。

  当事人已经这样说了,萧长风也不再询问。

  “萧三,听见了么?”

  “是,大人。”

  接着便是一阵交谈声,然后马车正常行走。晏白木在这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萧长风也是沉默。

  马车内只有炭火的噼啪声和书页的哗哗声。

  到了冷宫,晏白木就把自己关在屋内,闹起了别扭。萧长风与晏白羽则被关在屋外。

  “幼弟,你若想要那个香囊,阿兄再给做几个好看的,好么?”晏白玉在屋外敲门。

  没有回答。

  “小殿下,什么香囊呀,青环去找,开开门好不好?”青环趴在门上轻声问道。

  没有回答。

  “不过就是一个香囊,小殿下何必这么大费周章?竟然还有将太子殿下关在门外,未免有些不像话。”晏非流也来了,摇着扇子侧身站在门外,往里面斜斜一撇。

  屋里也没有声音。

  离门几步远的地方,萧长风站在梅树下,盯了门良久,转身离开了。

  隔着一道房门,晏白木抱着自己,缩在门后。

  听着门外的叹声,到最后的安静。

  终于忍不住哭出来了。

  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丢了一个香囊,不需要这般小题大做。

  其实,香囊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海棠。

  那朵海棠,是晏白木在花朝节里唯一收到的花,也是晏白玉年少时许下的承诺。

  眼下,海棠丢了,晏白玉也忘了承诺。

  他以后很难再出宫了。

  或许,永远都出不了宫了。

  呆在这个偌大皇宫的角落,生老病死,无人问津。

  纵是太傅照料他一时又如何,最后也会如屋外这般,悄然离去。

  而他,却等不来第二个太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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