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楔子

做完引产手术已经是晚上十点，林浅语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袋子里，她刚答应了明天家里安排的相亲，微信上发过来的照片里的人还算看得过去。

　　她拿起手机想给好朋友穆成雪发消息，说她准备妥协了，今年年底就结婚。

　　“成雪”两个字刚刚发出去，她就愣住了。

医院走廊的尽头，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那里，驼色的羊绒外套被风微微吹起。那个人看到大夫从手术室里出来，刚抬头想问病人怎么样了就看到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影子匆匆进了电梯。

申屠镜想，这个医院的医生怎么都那么忙？

　　第二天清晨病人醒过来，对申屠镜说的第一句话是，镜子，谢谢你陪我来。

　　他们公司会给员工起花名，他们是“子”字辈的，所以她叫镜子，来做引产手术的那个女人叫橘子。

橘子看她的眼里有红色血丝，忽然想到她可能是一个人在这里等了一夜。

“镜子，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我男朋友就快赶回来了。”

　　“我想等一个人，昨晚我好像看到她了。”

　　“谁啊？”

　　申屠镜艰难地在脑海里搜寻用以形容她和林浅语关系的词汇，发现只能那么说：“我的……前女友……”

　　脸色惨白的橘子依旧对八卦毫无抵抗知己，她撑起半边身子用枕头把自己架起来。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她长什么样子？你们怎么认识的？做手术的医生我还有点印象，我帮你问。

申屠镜沉思片刻，慢慢地说道，她……是我在十六岁的时候认识的。

（一）

　　三月的锦城刚刚进入雨季，天台的苔藓植物开始疯长，从积水的角落蔓延至几块废弃的水泥堆上。

　　腐烂的地面几块斑驳的青灰色泡在干不了的积水里，少女的靴子一脚踩上去，水花溅开湿了校服裙摆。

　　一墙之隔的楼梯间，暗红色火光一明一暗，整个空间里充斥着刺鼻的烟味，林浅语皱着眉头走上来，以为是哪个男生不守校规校级躲到顶楼来抽烟，没想到站在楼梯间抽烟的，是个女生。

　　那张被雨淋湿了面无表情的脸听到脚步声以后，以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了林浅语一眼，然后嘴里缓缓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

　　“我劝你还是别上去，没听到上面有人在吵架吗？”

　　申屠镜垂下一只手撑在楼梯扶手上，她的头发很长，从林浅语的角度只能看到她鼻翼上那一颗黑色的痣。

　　林浅语没理睬她说的话，又往上跑了几步以后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话要说，“这位同学，你竟然在学校抽烟？”

　　楼梯间暗淡的光线中，暗红色光点又亮起来，申屠镜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来盯着她圆圆的双眼，她的下巴很尖，说话的时候林浅语怀疑那张合的双唇里会不会吐出一条红色的信子出来。

　　“那又怎么样呢？”

　　林浅语从这一刻开始决定讨厌她。申屠镜抽的是男士香烟，味道刺鼻且极具侵略性，就跟她说话的语气一样，林浅语几乎屏住了呼吸。

　　“不怎么样，你要是不想被我举报就让开。”

　　“我对天台上的人有什么的纠纷没兴趣。”她说的是实话，申屠镜只是上来抽个烟，没想到天台已经被不速之客占领。

　　——“也不怕你举报我，但是今天我就不想让你过去。”

　　知道外面的人里也有自己的朋友穆成雪，林浅语心中火气上来一把抓住申屠镜的胳膊。

　　“你不要太过分了，如果我跟老师说你抽烟，你是要被处分的。”

　　申屠镜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仗着绝对的身高优势，眼前的人凶起来也不过是奶狗呲牙，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慢慢站直身体的她本来就比林浅语高出近二十厘米，现在站在比林浅语高一级的阶梯上，林浅语要看她只能费力地抬着头。

　　“哟，你是不是还没听过每个月升旗仪式上都会出现的我的大名呢？那你记好了，我叫申屠镜。”

　　申屠镜，几乎跟每个月升旗仪式上都要说“下面宣布一个处分”的德育处主任一样出名，后者不必说，前者出名实在是因为她劣迹斑斑。

　　原本能考上锦城一中的学生都是成绩百里挑一的，上一年以第一名成绩考进来的申屠镜却在考进来以后屡屡因为不守校规校级被全校通报批评，成绩也一路滑到谷底，再不见任何起色。

　　“我管你叫什么，你快让开。”

　　林浅语侧身想绕过申屠镜，偏这时候楼梯间的门被人大力推开，几乎就要撞到林浅语脸上。

　　在门撞到林浅语的前一秒申屠镜一脚把门踢回去，她的声音因为吸烟喉咙干涩而有些沙哑，“没看到有人吗？懂不懂礼貌？”

一起上来的几个女生看到是她都噤声默默下楼，恶名在外总是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莫名其妙的敬畏。

不知道是谁想拉着林浅语，跟她说借一步说话，申屠镜知道这借一步说话不过是想要找个没人看到的地方胁迫她不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于是拦住那只手，说道，“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那个人狠狠地剜申屠镜一眼，“一个班那么久都没发现你有那么好心。”

　　申屠镜露出一个称得上和蔼可亲的微笑——“我一直都那么好心，你没看到是因为你还不值得我好心，别问别人为什么，多问自己凭什么。”

　　林浅语对她们说什么完全不感兴趣，她几步冲到天台，踩着一地积水向还站在矮墙旁边的穆成雪跑去。

　　“站住，”穆成雪知道她过来，头也不回，她借着地上凌乱的砖头踩到矮墙上，她的蓝色校服裙摆还在往下滴着灰色的水，“你别过来。”

　　“成雪！别！”林浅语被她的举动吓坏了，差点因为腿软瘫倒在地。

　　穆成雪抬起手用湿透的袖子擦脸上的水，“我没事。”

　　“成雪，看够了就下来吧，”林浅语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害怕……”

　　穆成雪看她双眼通红几乎要站不稳的样子，笑着从矮墙上跳下，像拎小猫后颈皮一样拎着她的校服领口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害怕什么啊？难道因为在乎别人的眼光，我就不活了吗？我没有那么脆弱。”

林浅语小声地呜咽着，紧紧抱住了穆成雪，刚才叫申屠镜让开的气势化为乌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胆小……呜呜呜呜……”

穆成雪是个不合群的人，因为她的不合群导致她对什么事都懒得解释，这次班上几个人考试作弊被人举报的锅稳稳当当砸在她头上。

穆成雪轻拍着林浅语的后背，无奈地说道，“你这样显得好像你才是被欺负的那个，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哭了。”

　　算了，那你帮我哭吧。

穆成雪抱着林浅语，看到申屠镜依然站在那扇小门旁边，见穆成雪看过来，若有所思的申屠镜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