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芳的态度缓和了一下,指着席唯道:“哦,那他还是年轻有为的哦?”
商曜煞有介事地“嗯”了一声,“可不是,二环大院里的人找席大夫看病,那都要看席大夫走不走得开的,所以呀,您要对席大夫的医术有信心!”
季春芳不嚷嚷了,有些不太情愿地说,“那检查费用也太贵了!我们就是打工的……”
“这您不用担心,看您这岁数,又是劳动人民,恐怕血压多少会有点浮动吧?”商曜笑吟吟地拉着季春芳的胖手,不动声色地将季春芳按回在了椅子上。
季春芳惊讶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有高血压,要常年吃药的。”
“当然是席医生告诉我的,他刚刚给您面诊了一下嘛,”商曜不愧是巴副院长的亲传弟子,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他半蹲在季春芳旁边,“阿姨,这些检查的确是不便宜,但是我们医院是公立的,没有外头传的那些个绩效指标什么的,给您开的检查,我看都是十分必要的,如果实在有顾虑,我这有个折中的办法,你要不听听?”
商曜的话让季春芳十分受用,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商曜笑了笑,“我们医院有一个高血压药物的临床跟踪项目,报名就送一套身体检查,里头就包括这些项目,您之后如果愿意参加项目呢,就过来吃药治疗,我们免费提供药物,还报销车费,如果不愿意过来,检查完了过一周取消报名就行,也不用您付费,您看怎么样?”
季春芳有些意动,“免费体检?多少钱的套餐?”
商曜想了想,“一套下来大概价值是5千多吧,走的是药物临床实验专项经费,直接能报销,不需要您预交费的。”
季春芳一拍大腿,“那我报名!你给我开个单子吧!”
商曜看了席唯一眼,席唯点点头,“等结果出来我第一时间确认。”
商曜得了确定的答案,很快喊来了人给季春芳开了体检的单子。
季春芳占了便宜,兴高采烈地带着儿子走了。
见季春芳终于配合治疗了,商曜松了口气,“这下她算有救了,问题也解决了,一举两得。”
席唯看着季春芳离去的方向,不置可否地说,“好心不见得可以办成好事,商医生以为她的问题是钱的问题?”
商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席医生,我是做错事了吗?”
“那倒不算,只不过种了善因,很难得善果罢了,以后……你慢慢就习惯了。”
商曜似懂非懂的样子,“你是觉得……她还会出别的幺蛾子?”
席唯笑了笑,“不好说,到时候如果商医生需要我,可以随时叫我。”
“无论如何,这次也要多谢你的。”
商曜哈哈一笑,挠了挠头,“不用客气,说起来我还是你的师弟呢,你叫我阿曜就行。”
席唯也没有跟商曜客气,两个人留了联系方式后,商曜就急匆匆地走了,席唯继续叫了下一个号。
因为席唯这给标了加急,季春芳的检查结果下午就出来了。
席唯从电脑端看到扫描结果后,眯了眯眼睛,有些不解,检查结果显示,季春芳不但没有主动脉夹层,就连另外的怀疑病症蛛网膜下腔出血都没有指征,甚至连血压心率都恢复了正常,只不过有些脂肪肝。
另外,说好了在医院等检查结果回来复诊,但直等到席唯下班,也没见季春芳过来复诊。
席唯还特意给检验科打了电话,核实了没有搞错名字,这才压着心中的不安,继续看诊下一个人。
结果到了晚上就出事了。
商曜给席唯打了个电话,言简意赅地说,“席师兄,出了点状况,你还记得那位叫季春芳的病人吗?她死了,死因是主动脉夹层破裂。”
“现在病人家属在五楼会议室,情绪非常激动,院长需要你马上过来一趟。”
和协医院每天接诊成百上千来自全国各地的病人,医疗体系也相当完备,管理层身经百战,面对一些突发问题和医疗事故的处理也是手到擒来。
这一次席唯并非主要责任方,病人家属控告的对象主要是商曜,他们认为商曜给开具的体检单子不符合正常检查标准,并且给出了错误的检查结果,导致了季春芳的直接死亡。
席唯则是因为是诊断医生,怀疑负有连带次要责任。
席唯到会议室的时候,院方调查小组的人已经基本把事情还原了出来,并且正在给病人家属播放医院的监控录像。
席唯对季春芳的体检结果和她本人出了意外之后,院方给出的确诊结果之间的反差也百思不得其解,进了会议室之后,就安静地站在一边观看监控录像。
一开始,监控里播放的是季春芳跟儿子来到医院门口的录像,二人拉扯了一阵,似乎两个人有点小矛盾,后来季春芳还是不大情愿地跟着儿子进入了医院门诊部。
在她的儿子挂号的时候,季春芳不断在看手机,期间还回了几条消息,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就有些焦急。
再往后就是在门诊室就诊,跟席唯和商曜之间的掰扯,这些席唯心中有数,在季春芳出了门诊室之后,才集中注意力,仔细地查看着季春芳的行踪。
看起来,商曜安排了课题组的人开了体检单出来之后,本来想带着季春芳去体检,被季春芳拒绝了之后,课题组的人就离开了。季春芳坐在医院走廊打了个电话,期间他的儿子不断试图跟她搭话,都被季春芳拒绝。
半个小时之后,走廊里来了一个老太太,季春芳快步起身,一脸谄媚地跟她挽着手,还把体检单子给那个老太太看了,老太太认真看了看,两个人就说笑着离开了。
季春芳的儿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赌气也走了。
视频到了这里,不用往后看,席唯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季春芳竟然会将医院给她的免费检查项目给了别人顶包,这已经不能说是傻了,而是让人无法理解小聪明,坑害了她自己。
后头的监控果然是这样,季春芳带着那老太太检查了一遍项目之后,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坐车走了,季春芳似乎是又开始头疼,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缓了很久,才起身慢步离开。
四个小时之后,季春芳再回到医院,已经是被救护车带回来的一具遗体了。
院方结束了录像播放,商曜面带遗憾地说,“此案我们已经报了警,经过调查,季春芳为减免租金,在得知房东李女士想要体检后,将院方免费赠予她的体检项目转送给了她的房东李女士,以此来换取房租的优惠,这一行为为季春芳女士自愿且主动进行,院方在前期的诊断、援助以及之后的抢救措施上,都尽到了责任,因此,我们对季春芳女士的去世表示遗憾,希望家属们可以理性看待这一情况。”
季春芳的儿子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沉浸在悲痛中难以自拔,她的丈夫以及几位女性家属原本还勉强坐在椅子上,在听出商曜话里表达的医院不准备赔偿之后立刻就不乐意了。
季春芳的丈夫抹着眼泪哭喊着,“你们明明有这么多的监控,可以通过监控追踪她到底有没有去老实检查,但是你们开了单子就不管了,但凡你们看一眼,我老婆都不会死的啊——”
旁边一个老太太也耍横,重重地拍着桌子,“你们那个医生,说话一点都不温柔,我儿媳会死得这么快,难道就跟来你们这受了气没一点关系?鬼都不信!”
说着话老太太眼睛一转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席唯,手上的一本材料直接就扔了过来。
“都怪你!搞那么多事,非说小芳有毛病,小芳就是让你咒的,不然也不会死!”
席唯偏了偏头,材料摔在墙上,在石膏墙面上砸出了花生米大的一个凹坑。
拍了拍肩膀上的石膏渣,席唯凉薄的眼睛刀片一样扫过在场的几个闹事的人,“我咒的?老人家,我这才说了几句话,哪有您朝夕相处说得多,您这么会说话,怎么不劝劝您儿媳妇做个检查?”
“你们看看他那个态度?一脸冷漠!毫无怜悯之心,我作为病人家属发泄发泄情绪不应当吗,他居然敢躲!你们等着法院见吧!”
老太太果然是季春芳的婆婆,见席唯琥珀色的眼睛满是讥讽地看着她们,就像把她那点心思都看穿了似的,立即就恼羞成怒了,冲着席唯就扑了过来。
席唯站在原地未动,老太太跟她身后几个女人凶神恶煞地朝着他就要动手,有两个手上还抄着家伙向席唯砸去。
突然的变故让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就当席唯都以为自己要挨打的时候,冷不丁的一道身影猛地越过席唯,抬起腿一脚就把面前的桌子踢了出去,“咣当”一声巨响,桌子刚好倒在几个女的跟席唯之间。
“我看你们谁敢!”
席唯下意识的抬头,只见到那个熟悉而宽阔的臂膀,为他挡住了所有的乱流。
“谢临川?你来干什么?”
谢临川没看他,只是把席唯护在身后,他转头蹙眉看向医院的院长:“费院,这件事应该跟席大夫没关系吧?”
费院长一脸尴尬地站了起来,开始艰难地组织语言,“小川啊,咱们医院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嘛,这也是对席医生的一种保护……”
谢临川抱臂冷笑,“保护?平时保安那么多,今天一个都没过来,你们保护谁了?”
“这个,咱们是跟病人家属沟通……”一旁的徐主任见院长被谢临川呲儿的有些下不来台,连忙替他找补。
谢临川瞥了那几个老太太,一脸不屑将手上一本资料扔到桌子上,“谁的家属?季春芳多年前就离婚了,这一大家子都是看她把孩子供上大学了,过来打秋风的主儿。这几个人里头,也就那小孩儿算是人家家属。”
“真要把钱给他们,你们才真是该被告了。”
见院方的调查组面面相觑,谢临川“嘁”了一声,转头走向席唯。
“就你们这个破调查组,实在闲得没事儿可以上我们公司,我安排下面人免费帮你们好好儿培训培训。”
众目睽睽之下,谢临川朝席唯伸出了手,席唯嘴角微翘,没有犹豫,同院长点头道别后,与谢临川一同离开,管他身后几个老太太闹成什么样。
天色已经擦黑了,路灯还没亮起,回去的路上有些暗,谢临川就一直紧紧握着席唯的手,席唯也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握着,不曾挣脱。
渐凉的微风萦绕着两人,打着旋在路面上升起,带起一片破碎的树叶,在橙黄的月色下,一切都静谧起来。
席唯闭上了眼睛,与外界所有的接触和感知都只剩下握着他的那只手。
干燥、温暖、宽阔,一如小时候那样,每一次席唯玩得太晚走丢了,谢临川都能找得到席唯,并将他安稳地带回家。
席唯睁开了眼睛,看着谢临川的背影,忍不住偷偷的拿出手机,拍下两人地面上纠缠的影子。
谢临川察觉到席唯的小动作,肃穆的脸上重新染上笑意。
“被保护的感觉还不错,虽然我不大需要,不过还是谢了。”
席唯神情愉悦,嘴角上挂着一丝笑意,但笑意并未渗入眼底。
“嗯?”谢临川凝眉,回过头看着席唯,“道谢的话,可以请我吃个聚宝源,你要是敢啰啰嗦嗦的或者说谢谢,老子现在就亲你。”
席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谢临川打架,默念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牢牢闭上了嘴,谢临川满意地别过头。
“和协是你们大客户吧,将来你们医保谈判的时候怎么办?要不我跟我们姑奶奶说一声,把你们那点药批发香港去?”席唯想了想,谢临川好不容易赚几个钱,总不好因为自己断了他的财路。
正在那难得为别人考虑一下的功夫,只觉得一道劲风扑面,茶香盖过了草木香气,统治了席唯身边所有的空隙。
谢临川捏着席唯的下巴,眼睛危险地眯着。
“嗯?突然这样……做什么?”席唯的思路被打断,完全不知道谢临川这下是为哪般,无辜的眼睛透过镜片看向谢临川,像某种毫无攻击力的小兽。
谢临川叹了口气,单手拿去席唯的眼镜,俯下身来。
“这算你主动勾引,可不算我自控力差……”
“谢临川你属狗的……吗……呜……”
不是在说正事儿吗?怎么是勾引他了?这个混蛋……
完全不讲理啊……
失去眼镜的席唯茫然地瞪大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就连思维也跟着乱套,视线里只有谢临川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他被谢临川亲得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他怎么进步的这么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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