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出了城行至山腰处的高崇寺也是半个多时辰之后的事儿了,从山脚开始就听见人声笑语渐繁,沿路吆喝叫卖的小贩络绎不绝。
因是初一十五这样特别的日子,前来的香客也是不少,瞧着倒是十分热闹。马车停稳后潋空扶着肖战下车,继而车把式便自赶车去找地方饮马了。
从前他并不爱来这些地方,后来跟着父亲也时常会去一些道观,寺庙却是极少来,他并无什么信仰,因而也就不讲究什么能不能进和能不能拜的,在门口买了把香就跟着人流进去了。
他心中无所求,参拜的时候也只祈自己与亲朋平安,便再无其他。
一边还有大师解签,大排长龙,肖战见着排队就怕了,压根儿连签筒都没摇,本身他也没有什么心事值得去求签。
他们来的不算早,因而没过多久听闻说饭堂放饭了,便趁着那边排队的排队、烧香的烧香,直早早地去了。
高崇寺的素面果然不负盛名,虽说不沾荤腥,可面汤透亮鲜美,做浇头的菜软烂入味,手擀的面条更是劲道十足,难怪有不少住得不远的便是不烧香也为了这一碗面特意前来。
用了午膳后便打算去后山看一看,离了饭堂寻了个小沙弥问了一嘴,给指了个后山的方向,一主一仆便欢欢喜喜去了。
上后山的小路还算好走,往上走了一盏茶左右的功夫,果然看到一大片盛开的花,定睛一看原来是墨菊,漫山遍野的酱紫色是一眼望不到头。
难怪为人所赞,的确有他的独到之处。
这些日子也算是看惯了王府里那些修剪整齐的花草树木,乍一看这大自然的匠心之作更具一番别样的风味。碰上其他擅词赋的必是要就此景作诗一首的,但于肖战来说,他更是想拿笔将这美留在画纸上。
只可惜,眼下无笔无墨。
深吸一口气,是带着点花香的凉气,这一下只觉得从整个心胸都痛快。
因着他们午膳用得早,与饭堂的高峰期错开,这会儿大多香客都去挤饭堂了,本后山就不算高崇寺之重,这下更是没什么人,一主一仆在花海徜徉片刻竟是一个旁人都没碰见。
看得差不多,正当两人打算返回前头寺庙的时候,忽然朦胧间耳边传来了呼救。
“公子,好似是有人落水了。”
听到小厮这么说,肖战眉头一皱,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落水?就咱们刚才路过的那个小水塘?那点儿深浅便是不会水的落进去垫着脚也淹不着,自己该是能爬上来的啊。”
潋空摇摇头,他自然也是不知内情。
“且去看看吧,佛门重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肖战也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情况,便带着小厮往他们来的方向走。
那水塘在小路边上,本是围着一圈潦草的木头板子护着,可能前些天下大雨的原因,有些板子泡烂了倒了,七零八落的。但就是一块板子都没有,只要不是诚心往里跳那几乎都不会掉下去的。
还想着呢是何等人物,这种塘子也掉的下去,走近了一看发现原来竟是两个半大少年,一男一女,瞧着都是十岁出头,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
这下倒是明白了,孩子个头小,掉进水里若是不会水的话便是踮着脚脑袋也露不出水面,只能扑腾着呼救了。
“天!”
忍不住惊呼,肖战忙招呼小厮一起救人。
这脚趾盖大点的水塘扎猛子都怕磕了头,大冷天的连衣服带人一起湿透那可不是好滋味儿,他只能随手捡起一块地上的板子,蹲在地上举着板子伸到靠近些的少年旁边:“快抓住我拉你上来!”
那孩子也是个手脚灵活的,很快抓住了救命稻草,肖战用力将他带了一把便拽到了岸边,潋空赶紧去抓他的手拖他上来,肖战如法炮制又去救远些的少女。
少女更慌乱些离得也远,几下都抓不住板子,拉了少年上岸的潋空只得去帮主子一起,又将板子往她手边送了些,才终于能够抓住将人拉到岸边。
到底少女身体羸弱些,又比少年多在水里泡了片刻,好不容易拖上岸,人已经晕了过去。
边上的少年本也冻得三魂没了七魄,牙齿直打颤,浑身发抖,见着少女晕过去直接哭了出来,扑过来喊着:“二姐姐!二姐姐!”
“这位是你姐姐?”
肖战问着就瞧那少年点了点头后朝他作揖深鞠一躬:“请这位公子救救我二姐姐吧!”
这么一看还真是,两姐弟长得竟有八九分像,眉眼只略有区别,估摸着很可能还是一对龙凤双生才会如此之像。
“小郎君放心。”
这事儿既然碰到了焉有不管的道理,肖战一挥手:“潋空,把这位姑娘背上,咱们快回寺里去!”
小厮应下立即上前,背上了少女跟在他们后面。高门大户的讲究多,那姑娘瞧着约莫在金钗之年,又不是几岁小童被下人背,按理这不合规矩,可眼下情况刻不容缓,也只能破例逾矩了。
拉着那少年快步往回走,肖战也是满腹疑惑:“看得出小郎君出身贵家,怎么会和姐姐两个孩子单独出来,没有带个下人吗?好端端地又怎会双双落进水里?”
“本是有下人的,刚好这会儿没跟着我们。适才走到水塘边时,另一边坡上突然有好几块碗口大的碎石滚落,就掉在脚边,二姐姐受惊后脚下一滑,我又伸手去扶,结果没站稳便一齐落了水。”
虽说冻得整个人都快皱成一团了,说话声音也有点迷糊,但这孩子家教极好,条理清晰,止了哭后情绪也恢复了沉稳,看着舞勺之年,已能算是个小大人了。
不过这话前前后后都透着蹊跷,肖战何其颖悟,可别人的家事也不好多问,只能刻意感叹一句:“实在是无巧不成书。”
果然,那少年苦笑了一下,似是知道些缘由,却又不方便与外人道。
见状,肖战自然转了话:“那府上的下人呢,等会儿我叫人去找。”
“应当在饭堂。”
说到这儿他似乎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一顿后自我介绍:“一时情急险些失礼,我是怀庆王府上的四郎王一阑,那位是我家二姐姐晋康县主王一慈,还未请教恩人高姓大名。”
这自报家门让肖战一怔。
原他就隐约觉着这少年相貌有几分眼熟,这下倒是终于明白了,他长得像王一博!尤其是那眉眼!
若说是兄弟倒是明了了。
起先他还被对方话里的家中排行给弄得糊涂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北边与他们南边不同,他们南边家里排行是不分男女的,但是北边是男女分开排的。
“恩人?”
一时得不到回应,王一阑只能催了一声。
“原来是王家四郎。说起来我与你们家也有些渊源,我叫肖战,暂居明亲王府,王妃肖遇是我舅舅。”
“这么巧竟是肖大哥,我听三哥哥提过,摆宴那日若不是不巧便就该见过了。”
这下发现原是熟人,本有些话王一阑还不太好讲,如此便也没有什么避讳了:“还请肖大哥着人帮忙去寻一下,今日是府上二嫂嫂带着我与二姐姐同小侄子前来礼佛的,因伺候的下人在二嫂嫂面前听训,我和二姐姐待不住这才两人单独上山来逛的。”
肖战闻言不禁皱眉,哪家娘子会出门在外的训诫下人,甚至放任年纪不大的姑子叔子独自离去,也不怕出了什么事被婆家开罪?
虽其中有所蹊跷,可眼下也不是细究的时机,只能暂且按下:“好,等先把你姐弟二人安顿下了我就叫人去找。”
他带着那姐弟俩回到寺内,捐了些香油钱,叫僧人帮忙安排了干净的厢房,又拿了干净的衣裳来替换,到这里的时候王一阑虽还有神志,但也不算很清醒了,坚持着进了屋便再也动不得了。
王一阑也就罢了,一个男孩潋空能替他擦拭更衣,但王一慈就没辙了,不光是个姑娘又是豪门贵女,谁敢乱动。
幸而肖战在隔壁院子的厢房找见了一对借住的老夫妇,请其中的老妪帮忙给那位姑娘换了她自己的干净衣裳,说了一番好话又使了点银子,请她暂且留下帮忙,别等会儿来了人说不清。
他在这儿找人帮忙的时候,潋空早早给王一阑换了衣裳后就寻去后头饭堂了,既说是怀庆王府的几位主子出门那想必排场不会太小,一定好找。
谁料等了片刻,潋空跑得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公子,小人没在饭堂找见人!打听了一圈,听闻那位夫人方才遣人找了一遍后山没找到郎君与姑娘,还当他们先一步离寺了,已经带着人走了!小人追出寺外跑了一段没看见王府规格的马车就赶紧回来了!”
“走了?”
这消息也令肖战惊诧不已。
有的话他不好说,可这府上的二娘子也实在是太不负责了,找人也不找仔细了,但凡多打听两句不会打听不到有人落水的消息。更何况,两个贵家的半大少年,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怎么可能自己离去?难不成还能靠那双金尊玉贵的腿走回城里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多少也听说过那位的。
怀庆王府的二娘子阴雁序出身勋贵,只可惜自她父亲那一辈家里便没落了,若不是先世子幼时就与她青梅竹马,这个世子嫔自是轮不到她做的。
先世子战死后她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虽说得了二品诰命郡夫人的封,但平日里并不大在京中的贵妇人圈子走动,也听闻她脾气古怪难以相处。可便是古怪也不该是这么个怪法。
头一次,肖战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产生了不喜之情。
“若是有法子能通知到怀庆王就好了。”
他不禁喃喃念了一声,本以为不过就是个意外,可这局势发展愈发吊诡起来,他一个外人实在是有些畏首畏尾不好插手,要是王一博在许多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不过想也知道太难了,从高崇寺回京城马车都得一个时辰,更何况按照官品定休沐那王一博与东方杨是同一档,如此今日必是要上差的。锦衣卫指挥使上差可真是叫人好找,往哪儿去都有可能,再多一个时辰都未必能找到人。
肖战也只能想想,便得另做打算:“潋空,你去向寺内的僧人打听打听,先为他们姐弟请个大夫来。”
却不想拿小厮面露犹豫,似乎在想什么,稍一顿才在主子疑惑的眼神中开口:“公子,你若觉得此事最好通知怀庆王,那小人也有法子。”
“你有法子?什么法子?”
这话令肖战十分惊讶,只见潋空点了头,从怀里掏出一只响箭朝天空发出。看到这儿他大概猜出些什么了,自上回他出门便知道,府里会派暗卫跟着自己暗中照应,今次想必也是,那这支响箭一定是召暗卫出来的。
不用想定是自家舅舅安排的,什么如遇突发状况可以响箭求助暗卫之类的,就怕自己出意外。
可等了几息,却并不与他想象的那般有几个人从天而降,再看潋空,他倒是胸有成竹,朝主子抬手示意:“公子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暗卫不能露面,但他们能听见。”
“还请几位跑一趟去寻怀庆王,将这里发生的事简单转述,请他尽快前来主持。”
肖战说着还对空抬手行了个礼。
他正想如何才能算暗卫应下这事儿,忽然脚边就落下来一颗小石子令他一惊,知道这算是暗卫的回应,又行了个礼:“多谢。”
“潋空,你还是去找大夫,也不知怀庆王何时才能来,还是先为他们医治的好。”
听了吩咐的小厮应了一声,转而去找寺里的僧人打听了。
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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