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股掌之间

陆青青没想到，兜兜转转又碰上了方暮冬。

男生见方暮冬对陆青青态度暧昧，恍然大悟——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这个贫贱的女生能走进明秀苑，原来是方暮冬看中的人。

想到方暮冬平时冷酷乖戾的脾气，男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刚才对这个女生挑三拣四，不就等同于在挑剔方暮冬的品味嘛！

方暮冬嘴角噙笑，好整以暇看着他：“嗯，你看起来很闲嘛？”

男生如临大赦，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我还有课要上，就不打扰您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从二人身边跑开。

空寂的园子里，最终只留下了她们两个人。

没了闲人叨扰，方暮冬懒懒地笑了一声，单手环住陆青青的腰肢。

一股强烈的危险感笼罩全身，陆青青慌乱地想要躲开。方暮冬轻而易举地看透了她的心思，猛地收紧手，陆青青猝不及防落入了她的怀抱。

“陆青青，2005年出生于L城，母亲因病早逝，父亲因过失杀人被判七年有期徒刑，由外婆抚养长大。本人以贫困生的身份就读于重阳高中，极擅长理科，在奥数竞赛上斩获多枚金牌，最终以高考优异的理化成绩作为特长生被招进A大读书。”

陆青青一怔，一张小脸惨白了起来。

不堪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陆青青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县城。

大概在她三岁时，母亲就生病去世了。除了一张灰白的遗像和一坛骨灰盒，再没留下别的东西给她做个念想。因此，记忆中母亲的模样停留在了遗照上风华正茂的二十五岁。

陆青青的父亲出身贫寒，读到初中就辍学了，找熟人学了驾驶技术，专门给有钱人家做司机。他平日沉默寡言，只有在喝醉时才会抱着母亲的骨灰盒失声痛哭。

父女俩相依为命，日子不说过得有多幸福，至少还算安稳。

变故发生在陆青青十二岁。

语文课上，老师正在讲解阅读课文，陆青青听得昏昏欲睡，打着哈欠翻出一张数学卷子随手写了起来。

突然，班主任出现在教室前门，和语文老师耳语几句，严肃地喊陆青青出去。

陆青青以为是自己偷偷在语文课上写数学的事被老班发现了，刚想辩解几句，却见班主任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青青，你爸爸坐牢了。”

陆青青微微一愣，先前准备好的辩解之词全然咽回了肚子里。

一夜之间，她的父亲从一个老实巴交的司机变成了一个因过失杀人锒铛入狱的杀人犯。

她那时候年纪很小，不明白什么叫过失杀人，也不懂什么是坐牢，只知道父亲突然从家里消失了，久未见面的外婆登门带走了她。

过了一个暑假，班里的同学看她的眼神全都变得不太对劲。她笔盒里的铅笔橡皮经常无故消失，书本莫名被人恶劣地乱涂乱画，桌肚里常常有人恶毒地塞进黏腻发臭的老鼠尸体。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招来了这些无聊的戏弄。直到某天上厕所时，她蹲在隔间里听到同班女生聊天，用鄙夷的口吻说：“陆青青啊，她不就是个婊子，爸爸杀了人还有脸来上学，真他妈下贱！”

涌浪还未掀起时，海面风平浪静。直到巨浪吞噬所有，才发现沉默是大海的伪装。

从那刻起，她才知道自己早已被所有人判下了连坐之罪。

往事不忍回首，陆青青深呼吸好几次才堪堪从回忆中拉扯出自己痛苦的灵魂。

再度望向方暮冬时，她的心底激起了一阵寒意。

这些消息档案上都不曾记录完全，不过才半天的时间，这家伙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它们都挖了出来？

她实在是太过天真，竟远远低估了方暮冬的危险程度。

“早上不还挺能说会道的，现在怎么不说话了？”方暮冬勾了勾唇，朝她伸出了手。

温热的指腹隔着单薄的布料来回摩挲，刻意放慢的动作带着高高在上的戏谑，像是一只恶劣的猫在玩弄弱小的老鼠，步步紧逼，直至猎物全然崩溃。

陆青青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和惊颤，僵硬着身子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低沉的笑声在耳畔响起。

“你难道没想过手里的黑卡是谁给你的么？”

陆青青呆滞了一瞬，眼睁睁看着手中的黑卡被方暮冬夺去。

“你脑子不笨，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没错，这张卡是我送给你的礼物，高兴么？”方暮冬牵起唇角，轻佻地用黑卡拍了拍陆青青的脸颊。

陆青青脸色微沉，咬着牙说：“多谢，你的好意我承受不起，我马上会和辅导员申请换宿舍。”

“你以为这里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方暮冬唇角上翘，扬起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你以前那些事要是曝光出来，猜猜会发生什么？”

陆青青脸色一白，噩梦般的回忆再一次席卷而来。在A大这种阶层分明、踩低捧高的地方，往事若是重来一遭，结果只会比原来更糟糕。

她没有勇气揣测方暮冬说的话是真是假，对她这种普通人来说，走错一步人生就将万劫不复。

方暮冬正是拿捏了她这种懦弱的心理，才能毫无顾忌地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恨的是，她根本无力还击，只能任由方暮冬一点点地侵占，直到把她吞吃入腹。

“好，我同意，但是最多只有一年，” 陆青青竭力稳住心神，直直看向她，“不然，我现在立刻退学。”

方暮冬玩味一笑：“嗯，你在和我谈条件？”

陆青青并未否认。

A大是方暮冬的天下，她确实没有资本与之对抗。

除非，她选择离开。

这是一着险棋，她纯粹在赌。

赌这种生性傲慢的贵族子弟，绝对不会容许其掌控范围内的事物发生半点偏离。

方暮冬抬手捻了捻左耳的黑色水钉，薄唇微掀。

明明一句狠话也没放，却给陆青青带来了极端的压迫感。

“好啊，像你这么无趣的人，一年也足够我玩腻了。”

方暮冬说话依旧傲慢刻薄，但陆青青安心地松了口气。

虽然她讨厌极了对方高高在上的傲慢，但如今这种傲慢却成了她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

有了方暮冬的引领，陆青青很快找到了潇湘阁的位置。

看着眼前的摩天高楼，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与其说是学生宿舍，倒不如用豪华酒店来形容更为恰当。

潇湘阁一楼是学生服务中心，由先进的人工智能负责接待。底层的电梯只能到达餐厅、游泳池和图书馆，想要去房间还得在餐厅层搭乘另一部电梯。据说这种设计是为了保护住户的隐私。

走廊上铺着刺着锦绣花纹的厚地毯，哪怕在上面蹦蹦跳跳都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墙壁上则错落有致地挂着古典画作和书法作品，陆青青虽然看不懂，但潜意识里觉得一定很贵。

“学校为了彰显校园文化特意花钱买的真迹，大概用了几个亿吧。”方暮冬漫不经心地开口。

陆青青贫瘠的认知再度被刷新。她除了理科其他科目都很烂，语言音乐美术样样不在行，可以说毫无艺术品味。在她眼里，一幅精美的画作还不如一个肉馒头值钱，拿来烧柴火都嫌不中用。

结果方暮冬告诉她，这些破烂玩意儿居然花费了几个亿？

她在心里暗骂一句，有钱人真壕无人性，连一张画纸都能炒成天价。

陆青青正感慨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忽然覆上手背。她眉头一蹙，下意识想要抽离，却反被人牢牢捏在手心。

没等她反应过来，伴随一道凉薄的嗓音，一只白玉般的手猝然抓紧了她的手腕。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方暮冬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慢悠悠地说：“叶清秋你在这正好，来认识一下我们的新室友，陆青青。”

叶清秋羽睫轻颤，淡漠的浅眸微微一沉：“方暮冬，学校规定明秀苑的学生名额不得随意增减或替换，你为什么要强行把一个普通学生抓来这里，难道整个学校还不够你玩吗？”

“啧，你不跟着你爸世界巡回开画展，反倒吃饱了撑的来掺和我的事？”方暮冬幽黑的眼瞳骤然一冷，散漫的语气里透露着强硬的威胁。

叶清秋无视了她危险的目光，清柔的嗓音里掺杂着不容置喙的强硬：“这个学校不是你一个人的地盘。别忘了，我还是学生会会长。论起来，我手里拥有和你同等的权力，只多不少。”

“你现在还觉得，我没有资格掺和这件事吗？”

方暮冬勾了勾唇，幽深的眼眸却并无半分笑意：“哦？我还以为我们的叶大天才醉心艺术，不在乎世俗的虚名浮利呢。”

叶清秋平静地对上了她的目光：“我只是行使学生会会长应有的权力，确保学校定下的规矩不被有心之人打破而已。”

“不过是挂个名的东西，还装起来了，”方暮冬啧了一声，稍稍用了点力就推开了她，“麻烦会长大人让让，我要带新室友参观宿舍。”

陆青青被方暮冬牵着手强行带进门里。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恰巧撞上了叶清秋深邃的视线。

那双灿若琉璃的浅眸怔怔地望着她，清丽的眉眼间凝滞着意味不明的哀伤与执拗。

她隐隐感觉到，叶清秋似乎在透过她的眼睛怀念某个人。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