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情分虽在，可常年分隔两地，如今儿郎已非稚子，自然会有主见，既心中认定此事做不得，便不会继续放任之。
毕竟于肖战而言，那人又岂是一句贵人，可诠释的，是藏在心底的珍贵。
清雨落，山间风又起，绢纱翻飞，红妆珠泪，湿了衣裳，凉了脸庞，浇的心下哀愁更甚。
背篓还沉甸甸的在身后，肖战便那样硬撑着，用小手替娘亲顺气：“娘，不难过，孩儿觉得孤城挺好，月渡寺也很好。”
盏辛惊于儿子的变化，小小年轻，便如此通透沉稳，抬眸瞧着残旧牌匾时，更觉此处不该困住肖战，他应该去京城，应该在牡丹城崭露头角，大放异彩。
瞧见娘亲似乎好了些后，肖战还垫着脚，捻着白衣袖口扬手，去替娘亲拭眼泪，免得那湿痕弄花娘亲漂亮的妆容。
“娘，雨下的愈发大了，我们进去吧，这回您来，可是能逗留些时日？”
“倒是娘糊涂了，走，进去。”
母子两牵着手，一道迈进寺院内，肖战在他娘欲转道时，牵着人往后院去，倒是让盏辛孤疑，却也未多问。然而随她一道来的侍从，都在山下驿站落脚，她虽只是个奴婢，可好歹也是当朝豫妃跟前的红人，自然还不至于出趟远门，会被怠慢。
盏辛不知，肖战而今的禅房，是当初王一博住过的，倒是瞧着里头，比以前的那间好上许多，也就更没多疑虑。
“娘还将给你带的东西，放在往日那屋，这便去拿，你正好将打湿的衣物换下。”
“不急，倒是娘，舟车劳顿的，孩儿放下东西便去隔壁，给您收拾屋子，稍后便可住。”
肖战放下背篓，未急着收拾自己，却仔细的检查里头的笔墨纸砚，然后又将荷包里的两个铜板，掏出来，放进床头的木盒里，打眼瞧去，那里头黄金银票皆有，而木盒子还甚是眼熟。
盏辛恍然大悟，那便是当初，她自豫妃那处，亲自一路抱来月渡寺，交于殿下的。
“肖儿，那可是殿下给你的？”
“是的，爹……大人说，孩儿要学的东西太多，首要的便是该懂，这俗物。”
闻此言，盏辛心中倒是有些意外，她只知，殿下认了肖战做子，待他也是亲厚宽仁，却不知是何样，总归不至于视如己出那般。可事实上，倒是她看轻了自己的儿子，如何都想不到，王一博待肖战，可谓是比之承睿。
若非如此，肖战如今才九岁，也不至于懂得，瞻前顾后的道理，只因那位大人待他真心，事事教的亲力亲为，如此之人，又怎的忍心，以德报怨为享荣华，让他被人诟病。
收拾好东西后，肖战便打算去隔壁给娘亲收拾屋子，岂料却忽然被唤住：“肖儿，明日随娘去牡丹城吧。”
迈出门槛的脚，驻足止步，肖战回身看向娘亲，他想自己大概是没听错，娘亲所言清楚明了，的确是提及了‘牡丹城’。
大抵是心虚，盏辛起身走到肖战身前，目光有些闪烁，可几番挣扎之后，还是徐徐开口：“娘往日未曾对你提及，可如今你也这般大了，有的事娘说来你也能听懂。”
肖战沉默不语，却也注视着娘亲，默默颔首。
“其实，娘并非在普通人家做仆，是当今豫妃娘娘的贴身侍婢，而殿下便是豫妃娘娘之子，天啓国的三皇子，当年娘能保住你，也是因娘娘宅心仁厚。”许是出口之言，让自己心虚，盏辛便忍住不又转身，走回木桌旁，目光再是不敢瞧自家孩儿，“当年殿下遭奸人所蒙害，被圣上发配孤城，来月渡寺面壁思过三年。”
言至此，盏辛语调都变得轻快些：“那时我便知，这是个机会，殿下同娘娘一般仁厚，若吾儿讨的他欢喜，那日后便有机会一同去牡丹城，我母子二人也可团聚。”
立在门口的肖战，紧皱眉头，衣袖下的手攥紧成拳，脑中萦绕的，都是当年，娘匆忙一别的嘱咐，如今回顾一番，便是如此讽刺，所有的讨好，看似无心之举，却是他娘的有心而为。
他怎得再配，唤那人一声爹爹。
不知何故，娘亲的话，让肖战通体生寒：“娘，你此番来想带我去牡丹城，殿下他可知，可允？”
似是看到希翼，盏辛勾唇笑出喜色：“肖儿你听娘说，豫妃娘娘心善，你跟娘走，到时候娘去求求情，娘娘定然不会责怪，至于殿下…你本就讨他欢喜，如今他忙于大婚之事，娘带你回去后，便去拜见殿下，他定然不会将你拒之门外的。”
皇权诱人，世俗灼心，此道关卡，大抵就是入世俗的门坎……
可如此之事，如此之举，只叫肖战心寒的发颤，他无法指摘娘亲的错与对，似乎都在为他这个儿子谋划，又何错之有，可如此处心积虑，多辜负那一心待他的爹爹啊！
肖战逆着身后漆黑深沉的雨幕，迎着禅房内摇曳的烛火，一步步迈向前，目光颓然：“娘，殿下他可知，我是您的儿子？”
盏辛心下急切，伸出冰凉的手，一把握住肖战，甚是无奈的摇头：“说不得，此事只能往后寻着机会再看，若被当殿下知道，该如何想你我，又怎会继续接纳你呢？”
其实肖战懂，既然今日都说不得，那么日后只会更说不得，这便是隐匿于此的闷雷。
拂开娘亲的手，肖战转身，每一步都迈的尤为沉重，他不知往后会如何，却心下清明，之前只觉自己高攀不起爹爹，而今他连个清白的高攀都算不得，倒像个自幼时便处心积虑的劣童，字字句句皆是谎言，日日相处都是假。
“爹爹，肖儿配不上肖战这二字，也配不上您的疼爱。”他走出屋门，指尖摩挲着腰际的玉佩和木铃铛，平日灵动的一对眸子，瞬间蓄起水汽，啪嗒的落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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