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在当今和平年代怎么还会有军人牺牲?所以也难怪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军人家属们无法接受。“团长,到了。”
“……”坐在驾驶位后方的人转身仰头看了眼面前挂着丧事白布的独院,僵硬的深麦色皮肤的脸终究是动容了,闭眼,眼尾细微皱纹里略微湿润,双手端起身边的摆放整齐的军装军帽和军章,踏上地面,挺直腰板。
“回家了。”小声跟空气说了一声,身着军装身形挺拔的人迈进院子。
有宾客来,守灵的人要哭丧。
这是规矩。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整个灵堂一副痛苦凄惨的氛围,大家都在哭英年早逝之类的话,哭的痛,哭的肝肠寸断。
可灵堂最正前方跪着的人并没有像身边两排人一样哭那么惨,他就那么跪着,腰挺得直,拳头捏的紧。
“班长,咱们回家了,我刚入伍,你就是我班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有多少年没这么叫过你了,哈啊……”抱着军装的人长叹了口气。“得有……七八年了,放心去,你的话,你的嘱咐,肖战都记得,你的命就!”
“团长!”
“扣下!”
“别动!!”
“……”
“……”特种兵的本能反应太快了,肖战一把抓住本跪在他身边,却突然站起来要打他的人的拳头,皱眉,伸手让其他人退下。“你是……班长儿子?”
“滚!!”
“……”肖战当然不会为人一句话而离开,手心的拳头越来越用力,肖战突然认命了似的,不再使劲,以至于那拳顺利砸在了他的胸口,毕竟是个年轻小伙子,出拳距离再短,实打实挨一下也不好受。
“你不是我亲戚!这是我爸!不是什么班长!你们当兵的没一个好人!滚出去!”
“你父亲的牺牲我们没人预料到,确实是个意外,你恨我,我理解,但你不能这么侮辱军人,抛开其他不说,你父亲王之义,是为了军人的荣誉而牺牲的,他也不会想听见你这么说。”
“我爱怎么说怎么说!有本事……你让他亲自回来揍我!妈的……你让他回来!”面前的青年怒骂着开始哭,匆匆擦了擦脸,又推搡了一把肖战。“滚!都是你!你们!把我爸害死了!滚!你们全不是好东西!你把我爸给我!你把他给我!!”
“团长!”
“肖……”
“团长!这……”
其他人想拦,但被肖战制止着谁都不能出手,肖战一直退,直到快退出灵堂,他才驻足再也不退,推得小孩儿因为惯性重重撞在他身前,他练核心练的很多,胸肌硬的要死,这一下给这孩子磕够呛,本就哭了,生理反应眼就又红了一圈。
“班长我无能为力,但你说对了一半,我今天来,是班长的遗愿,他把你嘱托给了我。”肖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纸,展开,上面是各种章,各种证明,很难看懂,总之上面有两人的照片。
“……”正闹的人闻言表情僵住,看着面前的纸,盯着上面的过继字样。
“我来接你走,王,一博?是吗。”
“滚……”王一博颤着牙,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只是机械式的重复话。
“嗯。”肖战松手,把字据留给面前的小孩儿,略过人,来到灵堂前,鞠躬,默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王之义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特殊的存在,这不是他第一次有战友牺牲,但这确实是他最痛的一次。
颤着呼吸,喉结滚动,肖战抬头,又恢复了之前坚毅的眼神以及表情,没有任何波动,规规矩矩将军装放在案板上,肖战从自己胸前取下军章,摸了摸,放下。“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兄弟。”
“把你东西拿走!别脏了我……”王一博想去推掉那些东西,突然被人用力抓住了手腕,那力气几乎要把他的手腕骨捏碎,他吃痛的看人,被吓了一跳,刚才一直挨打的人冷冷盯着他。
“你恨我,我理解,这是班长的军装,你闹,要有度。”肖战一字一顿的把小孩儿那只手放下,多年带兵铿锵有力的语气不难看出把人吓着了,每三年他带一届新特种兵的时候,惯会用这样的声线和表情震慑人,他清楚怎样说话有威慑力,更别提这不是兵,就是个叛逆期的小孩儿。
“……”这些人哭了很久了,王一博一直没落泪,他没看见尸体,没有任何关于他爸的遗言,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就要让他接受他父亲已经离他而去。
那一肚子酸楚发泄在了刚才那些拳头里,发泄在了面前这个军人身上,可生气过后,突然被人这么指着鼻子教育,说的是和他爸几乎一模一样语气的话……那铺天盖地的痛苦就从身体深处喷薄而出。“我闹什么……啊?我不要这破衣服,我他妈,只要,我爸!你把他给我!为什么你活着啊?!凭什么你能活着让我爸去死啊!凭什么啊?!你又凭什么指着鼻子教育我!”
“……”肖战眨眼,以往,这样训话完,他看到的应该是一副不服气但低头的脸,怎么这孩子哭了……哭了该怎么办。“不许哭了!”
“!?”在丧事上不许哭,这让王一博哭的更痛,哭的更大声,比刚才哭丧的那些人要痛的多。
“……”肖战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只是在部队,他下命令下习惯了。
冲部下摆摆手,一行人老老实实站在守灵位旁边,一个比一个笔直。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没有尸体,葬礼就这一天,其他事儿也不在这儿办,大概是家里有亲戚在操办这些事儿,肖战盯着跪在地上的小孩儿,看人一跪就是一下午,刚开始哭的那么痛,到后面,就低着头没了声音,不过偶尔还是会颤着肩膀,捂着脸……天都要黑了。“该走了。”
“……”王一博睁眼,盯着地面,其实面前的棺材里压根是空的,他跪了一下午,只是心里痛,除了这儿,他不知道哪儿还能为他爸做点什么。“我不认识你,我也不知道我爸为什么要把我托付给你,但我不需要,我知道,你也是碍着我爸的情面,实际上你也不想养我,我们没必要给彼此找不痛快,不送。”
“我养你一个不多,没什么想不想的,班长临走前最大的遗愿就是让我照顾好你,所以,今儿,你跟我走最好,不跟我走,我只能把你……带走。”最后两个字肖战说的格外轻。
“怎么。”王一博冷笑一声。“当兵的还要动手?”
“虽说军人保家卫国,但必要时刻,要舍小为大,我动手,也是为了以后对你好。”
“那就动手吧,我不可能跟你走。”王一博咬着牙扶膝盖起身,转身,还没站直,眼前一黑就要往后倒在灵台前。
“啧……”肖战一大步接住饿昏过去的人,帽子掉在地上,让他眼前一亮,一个男孩儿,看着年纪不大,竟然染了这么一头白金色的头发……实在不是他能欣赏的品味。
大男人,就该寸头黑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还能打这么多耳洞…这孩子跟他父亲比起来实在是相差甚大。
肖战摇头叹气,把人抱在身前掂了掂,冲部下抬了下头,众人离开。
“呃啊!”王一博是脑袋撞在车门上撞醒的,疼的他龇牙,左右看了看这是哪儿,猛地回头,看那个军人。“你神经啊!绑架!给我放下去!”
“是你自己晕了,我都没动手,定了饭店,跟我去吃点儿吧,我要回部队,带你去之义以前的宿舍看看,要去吗。”
“你他妈个土匪!我!……”正在拳打脚踢的人瞬间安静。“我去!”
“……”肖战点头,身边人终于安静了,他在部队太久,受不了这种聒噪的人。
刚这么想,脑海里就浮现之义临走前嘱托他的样子,肖战又心软下来,看向身边的孩子。“有什么忌口的,我提前说。”
“没有。”车里氛围太沉重了,王一博盯着路面发呆,他何去何从其实是个问题,反正也在迷茫,不如去他爸的部队看看。
十几年了,他见他爸的时间加起来掰着指头都数得清,可能他本来就不是那么遭人喜欢的人,不然他妈也不会一次不来看他,他爸也不会……好不容易要退伍了,却突然出了这种事。“不用!”王一博拍了一巴掌给他递卫生纸的手,用袖子蹭了蹭脸。
“总得往前走。”肖战把纸塞进小孩儿手里,他确实不太会安慰男人哭,在部队看见新兵蛋子叽叽歪歪的哭,他总有他的法子。
可……他总不能让面前这小孩儿下车去跑个三公里来止住眼泪。
所以只能这样生硬且尴尬的安慰了一句,虽然可能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
一顿静悄悄的饭,带了一些简单的个人物品,踏上几乎没有别人的飞机,坐上这边的军方吉普,王一博颠簸了一路,终于下车,望着面前的高墙黑门,门口有六个人军人端着枪站着,他对军方没有什么崇拜色彩,但站到这里,他依旧是站直了,且没有敢再冒失,而是回头看了眼那跟他一路却并没有说什么话的人。
他望着对方,这一路来,第一次直视这个和他爸气质很像的人。
“走吧。”肖战下车,头一次在这小孩儿脸上看见了一个十几岁孩子该有的表情。“别害怕。”
“我怕啥?”王一博小声反驳,但还是慢了半步跟在人身后,走近的时候那六个军人突然动枪了吓的王一博本能抓住了面前人的衣服。
“……”原来只是为了敬礼。
王一博惊魂未定,并没有松手,直到走进去,他还是抓着这人的衣服。
这个时间点儿,应该是人训练完去餐厅吃饭的时间,有不少人迎面走来,王一博尴尬的走在人正身后,因为每个人,只要看见他们的,都会敬礼。而他这一头白金头发,貌似很显眼……总少不了打量。
“之义……我和你爸,是在这儿第一次见面,那天,我们在这儿打了一架,哈……唉,多少年过去了。”肖战驻足在一栋楼面前,这边儿没人,很冷清,他看着不远处的葡萄架,回头看王一博,眼神不由得一震,嘴唇张张合合的伸出手,想摸向这孩子的脸,最后却突然改了方向揉了一把对方的头发,满脸长辈神态的笑了一下。“像你一般大的时候……”
“我爸以前住在这里面吗?”王一博躲开那只手指着这栋并不太新的楼,比起他一路看见的新楼,这栋未免太寒酸了。
“很早之前了,后来之义调到了其他军区,明天我带你去,今儿太晚了,先来这儿歇个脚,去我那儿吧。”肖战又看了眼葡萄架收回视线,垂眸往回走。
把人带回自己寝室,他去跟其他人打声招呼,把毛巾洗漱用品什么的介绍了一遍,肖战离开,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平时一个褶子都不会有的床上,有一大坨……东西。
他走过去,拍了拍。
“啊!!”
“!”肖战一惊,但还没被吓到,被子里的人钻出一个脑袋。
“你充电器在哪儿?还一直不回来,这地方一个人都没有,外边儿这么黑,你把我丢这儿就走了?有没有责任心?我手机关机了,给我充上电,还有我渴了,给我一杯水,哦还有,你那个水我洗着洗着就凉了,你也没跟我说怎么调,冻死我了,空调遥控器在哪儿,快开开,对了,你这床太硬了,有没有垫子还有厚毯子?这怎么睡?”
“………………”肖战被问了一脸的问题,这是个什么娇气孩子……真是富养大的。“先将就一宿,我这里已经是条件最好的了,我让人赶紧收拾一间出来,尽量让你舒服点儿行吗?充电器,热水在那个壶里自己倒,遥控器在这儿,我在隔壁睡。”
“你去隔壁睡?!”
“……怎么了?”肖战被抓住胳膊回头问。
“我第一天来这儿!你让我一个人睡?这……这么黑,这么大屋子,我一个人睡?你就这么照顾我?你还是把我送走吧。”
“呼……”肖战深呼吸点头,想着,如果他结婚生子了,估计也要这么面对孩子的无理取闹,只当是为他缺少的生活弥补了。“那我去洗澡,留在这儿睡,还需要什么,趁现在还早我还能让人给你办。”
“没了……就是这床有点硌。”王一博拍了拍床板,指指自己趴一会儿就被硌红的膝盖和手肘。
“啧……”肖战纳闷儿皱眉,用手搓了搓对方的手肘,还真的硌的挺严重,人白的过分,那硌红的关节确实透着殷红,可他手指带厚茧,磨的对方嘶的就收回去。
收拾完一切,肖战叹了口气进了浴室,他带的兵太多了,对于这些十八九的毛头小子手段也从来不心慈手软,面对这个孩子,已经是他前所未有的耐心了。
主要是,这孩子真的不是矫情,而是那细皮嫩肉的确实不像遭得住罪的样子,再加上这是之义的孩子,既然是之义把这小孩儿宠成了这幅样子,那他就有义务代替之义继续惯着,他要完美诠释那份父爱,不让这孩子有任何落差。
“睡着了?”擦着头发坐在床头,被子里的人皱眉睁了一条缝摇头。
“我梦见……我爸了…我以后,怎么办,他骗我,说马上就回来陪我,我天天开着灯睡觉,他都没回来过…”
“……”肖战把毛巾搭在肩头,揉了揉小孩儿的头发,看人缩进去,被子在颤,肖战心里也不好受,夜深人静的时候最适合思念,他哽了哽嗓子,俯身隔着被子抱住里面的人。“好了…之义不会离你太远,以后我陪你,都是我的错,我替之义陪你,以后放心睡觉,好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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