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红霞漫天,夕阳似血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蒸蒸雾气弥漫开来,似真似幻,仿若人间仙境。
肖战安静蹲伏湖边树后,身子一动不动,双眸坚定望向面前一条弯曲小径。此处便是宫殿后院,向来人烟稀少,但近些时日,每日黄昏时分,王一博都会与肖麒相携在湖边散步,欣赏这漫天灿烂的霞光,而肖战,则只是咬牙蹲伏在岸边,安静的等待。
今日,偷听到侍从无意间说道,王一博出外探营晚归,而肖麒会独自在此等候,那么,只此一次的难得机会,只需要一击中地,决不可再心慈手软。滴滴冷汗滚滚而落,滑过额角,腮边,“啪嗒”掉落草丛,晶莹剔透。
“哒哒哒哒”一阵脚步声从小径深处响起,肖战立时紧绷了身体,缓缓抬手抽出腰间挂着的匕首,攥紧在手中,双眸灼灼望向远远走来的人影。
肖麒慢慢踱步而来,面上带笑,心中惬意舒适,等到了湖岸边,他背手而立,抬眼瞧着这一片湖光美景,不由得心旷神怡,闲适松散,肖麒闭上了双眸,轻笑出声,再过几天,自己便要登基称帝了,而现下一博亦已受封大将军之职,此等尊贵共处,真真是让人喜悦期盼呢。
忽然间,身后一阵响动,不及回头,便觉出一阵寒气逼近背心,肖麒暗道一声糟糕,竟就背身踏步避开,仗着精妙的步法,堪堪躲过要害部位,只可惜,来者速度极快,不等自己闪得远些,翻手便又一刀刺了过来,此番,冰冷利器狠狠刺穿手臂,瞬时便血流如柱。
肖麒疼痛难忍,拼命转身看向来人,霎时诧异脱口而出:“肖战,你疯了吗?!”
肖战喘着粗气,立定身子,看着面前半边染血的肖麒,心中畅快之极,肆虐情绪布满全身,红着双眸死命盯去,伸舌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将手中浸满鲜血的匕首慢慢抬起,放到唇边,小巧舌尖轻轻伸出,慢慢舔噬那上面斑驳的血痕,一股腥气瞬时冲入脑中,那般沸腾,那般燃烧,仿若要将此生所受一切苦难全部抛出一般,涨满,再涨满,直到粉身碎骨。
“肖战!你干什么!”忽然恍惚间耳边响起王一博的怒斥声,肖战转身望去,便见着一道赤红身影溢满怒气向着这边扑来,心中闪过一丝震惊,王一博来了。急忙回头看向面前的肖麒,只见那因失血过多已有些虚晃的人,正一脸殷切望向来人,于是,刹那间,暴怒席卷了肖战最后残留的神智,一双嗜血眸子瞬时喷出浓浓火焰,双手牢牢握住斑驳的匕首,拼尽了全身的气力,飞身跃起,向着面前的人刺去,瞬时间,天地变色,日夜蒙灰,血染长河。
眼见这一刀就要扎入肖麒心窝处,一切恩怨就要了结之时,肖战心中一片狠决,却万万料想不到,斜刺里,一袭红衣闯入肖战眼帘,护在了肖麒身上,硬是背身朝着自己手中的刀尖,将怀中人死命的圈住,保护周全。
肖战不由得定住了身形,攥紧的双手慢慢放下,缓缓松开,“当啷”一声,手中的匕首弹落在地,明晃晃照出肖战呆怔而立的身影,面色一片悲戚、怆然。
王一博松开怀中的人,低头仔细瞧去,浸满鲜血的衣衫乍入眼中,瞬时颤抖转身,抬头看向肖战,眸中杀气顿现,冷森森开口说道:“你的死期到了!”说罢,抬手便拍向面前仍自沉溺愣怔之人。
肖战正自萧索站立,猛觉得一阵劲风卷杂沙石扑面而来,顿时一惊,定神望去,只见王一博面色铁青直冲而来,杀机一片,心下一片悲凉,竟不避不闪。霎时间胸口处便拍上一双铁掌,双目轻轻闭上,瘦弱的身子翩然飞起,朝着一旁坚硬石块重重砸去,“碰”的一声巨响后,那再经不起任何折腾的骨瘦小人慢慢滑落于地,摊如烂泥,再无可活。
虚恍间,“哇”的一口浓血喷出,五脏皆损,魂魄飘散中,勉力睁眼瞧去,一身红衣的王一博,已轻轻抱起昏厥在地的肖麒,远远离去,不曾回顾过哪怕一眼。
东国,牢房中。
“哗啦”一盆冷水灌顶而下,肖战慢慢睁开双眸,迷茫望向四周,火把照耀下,冰冷刑具皆亮闪闪仿若嗤笑于自己。
“你好得很啊!肖战!”身前一愤恨声音缓缓传来,肖战虚弱抬眼望去,恍惚间只看得一片金光灿烂,于是,只得摇摇头,晃掉目中虚景,复又瞧去,原来面前站着得竟是肖麒的母亲――东国皇后景空。这下瞧得清楚明白了,刚想张口说话,但自个儿的身子实在虚弱的厉害,撑不得脖颈的动作,于是便干脆重重垂头望地,虚弱说道:“原来是皇后殿下啊,肖战失礼了……”话音未落,便一阵急咳泻出唇瓣,胸口被王一博打伤之处传来阵阵疼意,血腥气息瞬间充塞喉咙,肖战赶忙压抑住,不管怎样,断不可在他人面前泻了气息,便算是过后吐血吐死了,也不可再灭了自个儿那微薄的自尊了,心念至此,他竟然真的就这般死命咬住了唇瓣,压下了口中快要喷涌而出的血。
“哼!怎么,你没料到是本宫吧。”皇后景空慢慢摇步走上前来,伸出一指顶住肖战下颚,缓缓使力抬起,双目冷冷仔细打量肖战苍白面颊,片刻后,猛地一巴掌大力扇在肖战脸上,霎时红肿立现,而她却好似未过瘾般,再次伸手抽上,接连打了十多巴掌,且每打一下,从她口中还狂怒叫嚣嚷着:“贱人!贱人!”直打到她再抬不起胳膊了,方才罢休。
肖战面上已被打得肿胀一片,便是连眉眼都分辨不清了,而他本已虚弱消瘦的身子亦早已没有了丝毫生气,只垂着头,一动不动,就在皇后自以为已将面前人抽打致死时,却不料,忽然间,肖战竟慢慢抬起头来,微眯着双眸,渗血的唇角悄然绽开丝丝笑意,轻声说道:“我说,皇后,你如此打我,是恨着我呢?还是,恨着我娘呢?”说罢,虽一脸破败,却仍戏谐相望。
“你!”皇后瞬时怒气暴涨,转过身来,回手指着被铁链圈住四肢悬挂半空的肖战,冲着面前众侍从狠狠叫嚣吼到:“给我往死里打!”
肖战听得此,竟唇边带笑,缓缓闭目,静静等待着肆虐袭来。
红雾漫天,血腥气息将这小小一间的囚室充得仿若地狱火海一般,数人轮番赤膊上阵,鞭,棒,棍,各式刑具一一招呼在了肖战瘦小的身躯上,那般肆无忌惮,那般强力折磨,便是寻常壮汉亦无法忍受,必定要痛呼求饶的,但就是那样虚弱之肖战竟一声未吭,咬牙将一切加诸于身的痛苦全部承受下来,且时不时还会朝着端坐在一旁的皇后嘲讽讥笑一番。
“够了!”忽然间,皇后冷声喊停。
众侍从皆疲惫喘息,扶墙而靠,大汗淋漓。
“你们都下去吧。”皇后挥手冰冷吩咐。
霎时间,囚室中再无他人,只剩下火把阴影中的皇后与那已然一身血肉模糊的肖战相对而立。
“嗒嗒嗒嗒”混沌中,耳畔起声响,肖战慢慢抬头看去,勉强从红肿不堪的眼缝处看向那边仍自坐着的皇后,只见她正低头沉思,手指轻扣椅子扶手,于是,勉力提起微弱气息,轻笑说道:“怎么?皇后娘娘是在寻思,怎么杀死我,方才有趣吗?”
皇后晃若未闻,片刻后,倏忽起身,走向肖战,直走到他跟前,方才立定,双眸泛寒瞅向面前的人,轻启红唇,缓缓说道:“肖战,你可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掉的吗?”
一句话瞬时炸开肖战迷雾思绪,一双眼死死盯住面前穿金戴银的女人,颤抖双唇,不言不语。
“哼……”皇后轻轻垂下眼帘,瞅着地上一片鲜血印记,面上渐起沉色,晃若坠入回忆之中,静立些许,慢慢说道:“那年你母亲进宫之时,本宫刚刚诞下肖麒一年有余,由于当时生产之时,皇上正在外巡游,所以他这个做父亲的从来未曾见过自己亲生儿子的面,于是,当听到宫女禀告说皇上回来了,本宫高兴不已,忙抱着已经一岁多的肖麒跑到正门去迎接皇上,却不想……”深刻回忆痛苦袭来,皇后不禁微微颤抖,闭紧双眼,稳住心神,复又缓缓睁开,继续说道:“却不想,当本宫欣喜跑上前去想要将肖麒递到他父亲怀中时,却被皇上他,一掌挥开!我那可怜的孩儿当时便跌倒在地,额角直直撞在坚硬的石板上,顿时便昏了过去!”说话间,皇后猛地抬头,双眸紧紧盯住肖战面颊,仿若穿过肖战见到的是另外一个让她深恶痛绝的女人一般,咬牙说道:“都是因为那个贱人!都是因为她!皇上挥开我儿,只是为了要搀扶那个贱人下马车!而那个贱人肚子里竟然还怀着不知哪个野男人留下的种!就为了这个贱人,皇上他竟然被迷昏了头,连自己的骨肉都不稀罕,却整天念叨着要将那仍未出世的孽种立为太子!”皇后双眸冒火直视肖战,浑身颤抖连连,狠声说道:“那怎么可能!那样一个不知是何来路的货色怎么能与我儿相比!本宫决不能让此种丑事发生!”说罢,面上忽然闪烁隐隐阴狠神色,慢慢说道:“于是,本宫便借着宫外家族之力,找了个神通广大的法师,借着替皇上研磨不老仙丹的说辞进了宫,又借他的口在皇上耳边吹风说是那贱人怀中骨肉为不祥物,如若生出必定危害整个东国,便是九五至尊的皇上也不能幸免,果然这般念叨了不少时日之后,皇上虽不致全信,却也再不提要立那孽种为太子了,然后,本宫便偷偷在那贱人每日所饮的补药中,滴上几滴毒药。”阴冷笑声阵阵传来,皇后慢慢抬眼,瞅着肖战的双眸中,尽现得意之色,“就这样,你的母亲,那个贱人,分娩之时便血崩致死了!”片刻,神色转换,满面厌恶顿升,眼角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肖战,冷声说道:“不过,你这孽种竟然得以存活,还真是出乎意料的耐活啊……想必,越是低贱的性命,就越活得长吧!”说完,冷笑连连。
肖战浑身僵硬,刚刚入耳的话语盘旋在脑中,仿若惊天霹雳一般,炸的自己魂魄全无,垂下头来,眼前一片昏暗,片刻后,颤声说道:“你!你!怎可!如此!狠毒!”
“哼!如若她不死!本宫还能保得住这后位吗?!如若她不死!我儿肖麒能登基称帝吗?!”皇后冷语相向。
“……”肖战无语,微闭双目,浑身颤抖,静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说道:“想必,你现下告知我这些,定然是不会要我再活着了吧……”
“那是自然,本宫本来想着你这杂种呆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想必也生不出什么祸端了,却不想你竟然狗胆包天伤了我儿!此番再留你不得!”皇后慢慢抽出袖中所藏冰冷小刀,面上一片狠决,朝着肖战步步走来,低声说道:“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等你到了阴曹地府和你那短命的娘碰了面之后,记得帮本宫问候她,那搀了毒药的补药喝起来是何种滋味!”说罢,抬手便朝着肖战刺去。
肖战瞅着眼前冷光闪过,长叹一声,慢慢闭目,倏忽心念涌动,如若死前,能再见一博一面,那该多好啊……一滴晶莹剔透得泪珠,悄然自眼角滑落。
“啪嗒啪嗒”牢房外,忽地传来脚步声,已经挥刀刺向肖战的皇后瞬时怔愣住,侧耳聆听,果然有人朝此间走来,虽心有不甘,却只得愤愤收起手中的匕首,双眸狠狠望向肖战,低沉说道:“哼!算你命大!”皇后正想转身抬脚迈出牢房,忽地从门边闪出一道人影,只见面前人躬身行礼问候说道:“皇后娘娘,皇上正找您呢。”
肖战听得来人声响,垂头而立,颤抖如筛。
“知道了,有劳王一博将军了。”皇后冷言答道,翩然离去。
牢房内,火把忽明忽暗,一人不动不言,却止不住身子微微抖动。
牢房外,阴暗一片,另一人亦不动不言,垂手静默站立。
冷凝气息鼓动滑过,充斥二人之间。
些许时候过去,牢外人默默转身,抬腿便要离去。
“你听到了吧?”牢内人忽然出声轻语。
正欲离去的脚慢慢落定,虽止住步子,却并不回身,亦不作答,便是连头颈也未动丝毫。
“呵……我真不知,是否该多谢你,救了我一命啊……”牢内人低声轻笑,却不想牵动身上伤口,瞬时疼痛遍体,战栗抖动。
等待片刻,没有听到回音,四周空气渐渐凝结,冰冷一片。
肖战慢慢仰头,望着牢外那人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仍是一袭红衣,卓然入目,挺俊超然,忽然想起刚才自己濒死时分,竟然仍惦念着眼前这人,不由得哑然失笑,沉闷笑声瞬时起,胸口不停上下浮动,虽体内体外一片痛楚,却丝毫掩不得想要狂笑出声的欲望。肖战立时大笑出声,直至剧烈咳嗽,丝丝血沫,喷涌而出。
“我走了。”牢外人倏忽出声,打断了肖战的咳嗽声,抬腿便要离去。
“你等等!”肖战猛然狂吼出来,抬眼双目炯炯凝视那人背影,见到他停下身子了,这才软了紧绷的神经,凄然神色慢慢浮现,一缕苦笑轻轻乍开,犹豫片刻,小心说道:“一博,你进来看看我……行吗?”
牢外人丝毫未动,便是连发梢都未浮动分毫。
一时间,肖战只觉得心神俱碎,就好似黄莲入口,滑入心肺,绕过肝肠,弥满全身。
“你,就真的如此厌弃于我吗?”慢慢低头,神色间一片凄苦,肖战轻咂唇舌,这般的苦痛,倒是比万箭穿心还要难忍啊。但是自己的时日应该是不多了吧,整个身子一丝力气也没了,再拖下去,估计也就真的要天人永隔了。这心底上对他的一片情意,又怎肯白白消散而去呢?眼见着这人就站在面前……也罢,此番定要让他知晓才好。思毕,肖战忍不住双眸脉脉凝望,蕴涵全副决然的爱意,柔情直视着眼前红衣的背影,颤抖着嘴唇,缓缓说道:“一博,我,我一直爱恋于你啊……”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牢外人,静止不动,但,藏在袖中的双手,却慢慢攥紧。
肖战眼瞅着那人仍无反应,一番心绪便如兜头冷水般,浇熄,泯灭,最终无力垂头,瞅着自己一身伤口慢慢滴血在地,溅起一片红晕,苦笑出声,缓缓说道:“我从当日救你之时,便已深深眷恋于你,我以为你同我一样孤苦无依,我以为你是上天派来和我作伴的,我以为,你是,你是我心未来唯一的缱绊。但不想,阴错阳差,竟走到如今的境地……”肖战一片愁苦神色,丝丝渗出,通彻心肺,微微停顿后继续说道:“但是我不甘心啊!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被肖麒抢去?你应该是……你应该是我的啊!”肖战猛然抬头,双目燃烧熊熊火光,燎向那边仍静静站立之人,咬牙愤恨的说道:“于是,我便硬是要从中作梗,让皇上撞见你们相拥,害你出边关游斗十二族部落,虽然我心也并未曾感到快乐,但至少换得你们一年无法相见!我亦满足!却不料,你竟只用了短短七个月便凯旋!想来,你是真的为了那肖麒,拼尽了全身力气了吧?”话音未落,肖战轻哼出声,细细羡艳神色混杂在满面愤懑之中,思绪几缕,他继续怆然说道:“我,已经不想活了。但,至少要拉着那个害得你离我而去的人一同下地狱才好啊……”凄凉神色布满颊边,双眸厚重情意深锁一片,发出长长的叹息,又缓缓低喃:“我以为,如若得不到,那么就要毁去。至少,拼尽了我的性命,让你二人从此天人永隔。”苦笑出声,又道,“这样即使我坠入地府之内,或许亦能偷笑出来……”双眸渐渐涌起一团雾气,水花瞬时糊了眼帘,“一博,我就是如此,爱恋于你。即使……不惜……”串串晶莹泪珠弥漫面颊,如烟话语模糊飘来:“……毁掉你……”语哽咽,再难出声。
牢外站立,王一博,静悄悄的站立片刻后,猛地抬脚转身离开,好似再无法待得片刻。
肖战听着王一博离去的脚步声,抑止不住心中的悲痛,使力狂吼喊道:“王一博!你别走!你别走啊!”语末处,辗转抽泣,低咽话语捻碎泄出:“王一博!你我之间,真的不可以吗……”
一室哀愁,凄凉,惨然收场,无语凝噎。此番已过,这悲戚人间,又还有何值得自己留恋的吗?肖战忍不住长叹一声,轻轻摇头。什么都没了啊……
牢门外转角处,肖战瞧不见的地方,一角红衣又矗立片刻后,方才缓缓离去。
东国,大殿内。
大臣站立满堂,而龙阶上坐着皇上与皇后,太子肖麒虚弱的躺在软榻之上,御医贴身服侍在侧,大将军王一博亦立于肖麒身侧,细心照顾呵护。
“将那贼人给朕拉进来!”皇上威严吼出。
“是!”侍卫厉声回告,一时间堂上群情激愤,皆双目恨意望向敞开大门处。
“当啷,当啷”一阵锁链声响拖沓由殿外传来,片刻后,两侍卫架着一个早已不成人形的身影走了进来,随后抛于地上,便复命转身立在门口了。
众人瞩目看去皆是一惊,这哪里还瞧得出个人样来,缕缕细长布条勉强遮体,大片破碎肌肤泛着血红筋肉暴露在外,而从那些泛着浓重恶臭的伤口中竟仍流出汩汩鲜血,站立在那残破身影身旁的大臣们,皆不由得掩住口鼻,眉头皱紧,急步后退,生怕沾得丝毫腥气。
皇上瞧得此种情形,一时语涩,猛然转头瞧向身旁皇后,心中不由暗道你这妇人果然心狠,看来往事仇恨仍未消除,哼,如若不是看在肖麒面子上,又怎能容得你在这里嚣张跋扈?于是之下,只得吞饮愤恨,转头看向地上人儿,冷语说道:“堂下可是肖战?”
沉寂一片,却无人应和。
半晌后,正在众人猜测这模糊好似一摊人样的血肉可还有气息之时,忽然间,那红黑一片竟动了动,续而慢慢勉强撑起了碎破躯体,虚晃着站立,却不料,还未站直,便又头颈一歪,重重跌倒在地,清脆骨裂之声,吓怕众人,皆退后,不敢上前。
皇上见得此景象,皱眉沉声说道:“肖战,你就那么呆着吧,不用起身了。”
不想,那碎人竟好似未闻,就着坐倒姿势,用双手勉力撑着地面,慢慢倒退摩擦,一点一点靠向那敞开着的朱红大门,许久,待到背脊贴靠在那坚硬门槛上了,这才抬手死命扣住那漆红门柱,强撑着无力的身子,一拉一拽间,勉力就这么站了起来,随后便再无力,只得歪靠柱上,喘息一片。
惊怔满场,皆侧目凝视,无语呆然。
恍惚片刻,皇上这才缓缓开口说道:“肖战,你可有话说?”眼瞅着面前这再难独自站立的人影,心中也不免有些悲凉之情,此番景象,还是放他出宫去吧……前些日子法师说是已经找着破解之法,虽仍未肯定可行,但,还是将这苦命的孩子,放了吧……轻声低叹轻泄出,随后屏息凝神望向那边仍处混沌之中的身影。
肖战虚晃着身子,粗喘袭来,待到平静些许,方才慢慢抬头,看向面前形形色色众人,一一扫过,小心辨识,终在阶上寻到了那抹红衣身影,忽地唇畔艰难扯笑,自以为是欣喜外露,却不想看在众人眼中,竟好似鬼魅重生,试问堂上这仿若从地狱爬出的人,面上带着如此败然扯动唇角,又有谁会以为他真心喜悦呢?于是皆撑目悚然。
“肖战,你倒是说话啊!”猛然间,一直尊贵不动的皇后高声怒吼,众人颤醒。
肖战亦醒觉,却并不看向那出声责骂自己的皇后娘娘,一双眉眼仍自痴痴傻傻瞅着那边,正全心全意看护肖麒的王一博,忍不住轻声低叹,百转愁肠轻碾出声:“……一博……”单单这两字,便好似耗尽他所有的情意、心绪以及性命。
堂上人闻听,皆诧异掉头看向阶上立着的王一博,而那被唤了名字的人,却好似并未听到一般,静默站立,片刻,竟忽地俯身低头关切看向软榻之上躺卧的肖麒――只因着那虚弱太子的一声浅浅低咳。
怅然断肠,萦绕周身,肖战颤抖微闭双眸,只一会儿,忽地睁开,点点晶亮不灭希望隐约其中,抖着嘴唇,轻语说道:“一博……你与我之间……”抖动不停,灌注全副精神,静静聆听。
台阶之上的王一博沉默不语,只是看着肖麒,直到看着肖麒面露无恙的神色,方才站直身子,仍然不转身,不回头,只沉声冰冷坚定答道:“不可能。”
“那么……”肖战急忙追问下去,“那么……以后呢?”灿烂星点照亮双眸,竟然仍是不愿死心。
“不可能。”绝然应答,竟无丝毫犹豫停顿。
满堂皆是静默。
一声叹息幽幽传来,肖战轻笑出声,缓缓垂首,面上一片苍白无望。果然啊,对待不爱的人,是可以作得如此狠决的,即使怎样鄙夷丢弃,都不为过呢。
“陛下……”静静喘息片刻,身子不再晃动战栗,肖战忽地仰首望着龙椅上最尊贵的那人缓缓开口。
龙椅之上,皇上一时怔愣,随后坐直答道:“怎么?”心中隐约浮出丝丝怜意,对那般凄苦绝望的人,还能怎样去惩罚啊……
“请赐罪民,孟婆水。”肖战轻语说道,面色平静一片。
“诶?”皇上诧异不解,转头看向一旁照顾肖麒的御医,小声问道:“这是何东西?”
“启禀皇上,此孟婆水为前任御医院院正所研制的汤剂,当今世上只此一副,但因药效过猛,一直被束之高阁。”御医躬身答道。
“哦,有何效用?”皇上疑惑问询,怎地肖战会要这禁药?
“这……”御医为难踌躇片刻,缓缓说道:“据药谱记载,服药过后,用者会忘情忘爱,忘记此生一切恩怨情仇,与过往所有人、事再无任何缱绊,纠葛。”
默然无声,厚重压抑的愁绪环绕殿堂,正在人们呼吸不能时,御医忽接着说道:“但,此药试疗阶段,却出了纰漏,共给十人用药……”犹豫片刻后才喃喃低语:“皆亡,无人活命。”语毕,退到一旁。
皇上闻言,猛地转头看向边的肖战,愣然说道:“肖战,你听到了?”
“听到了。”肖战静静作答。
“既如此,你仍要那孟婆水?”皇上艰难吐出干涩声音。
“是。”肖战语不停顿,接口作答。
沉默良久,皇上抬手颓然说道:“去拿吧。”
一旁的御医带着小太监躬身而去。
肖战慢慢垂头,望着自己的残破身躯,缓缓抬手入怀,捞出一块上等玉佩,指尖轻抹其上所沾染血污,双眸微闭,唇边露出一抹安详浅笑。
“皇上,药拿来了。”突兀尖声打破沉静,肖战睁开双眸,将玉佩复又贴身放好,续而抬头看向面前太监所端着的托盘,上面放置着一个玉瓶,轻巧可人,温润细软。
肖战小心从那瓶口之上空隙,朝着那厢王一博偷眼看去,只可惜,那人却并未有任何回望之意,顿时心中又是一阵凉然,竟连疼痛都再不觉,微颤着眼帘,静止片刻后,便是抬手伸向那玉瓶,轻轻拿起,缓缓朝着自己的唇瓣递上,临近贴上瞬间,唇齿间忽泻叹息出,一缕低语轻吟,浅浅喃喃念道:“我曾说,如若得不到,那不如毁掉……”冰凉瓶颈慢慢靠沾同样寒冷嘴唇,如水双眸渐渐隐去星点光亮,悄然闭合,如血色的药液倾泻倒入之前,似风般怅然话语隐约传来:“而,如若毁不掉,那么,我只好拼死……”语未完,忽然断绝抬头,两行清亮透明泪水随着药液倒入口中,而滚落鬓角腮边,半晌后,肖战放下手来,翻手倒瓶,无剩一滴,指尖微松,玉瓶瞬间滑落,跌碎刹那,仍自沾满殷红药液之瑰丽唇瓣突开启,淡淡然,续前言,轻语一声:“……忘掉……”
满室一片心碎神伤惆怅的气氛。
正在此时,肖战忽的伸手探向身旁侍从腰间,趁其不备,竟直接抽出其腰所别短刀,“呛啷啷”拔出,明晃晃闪过众人眉眼。
顿时,群乱做团,“护驾”声此起彼伏,而一直站立不动,从未有丝毫动静的王一博,此时亦跨步上前将榻上肖麒挡于身后,终于正眼看向那门口持短刀之人。
肖战唇边忽绽笑,扫视慌张的众人,轻哼出声,慢慢流转手腕,目光顾盼掌中尖利刀刃,片刻后,仿若沉溺梦中一般,轻轻抬头,平静看向那边身着红衣站立的人。
见得此,守护肖麒的王一博微微皱眉,更加小心盯住肖战动作,却忽然间,疑惑颇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猛然顿悟,原来,那肖战的目光竟好似穿透了自己身体,直直射向身后肖麒一般,于是瞬间一阵诧异惊怔。
肖战缓缓收回目光,耍弄手中锋利的匕首,猛然停顿,众人皆屏息。
“肖麒,我,肖战,欠你一刀,现下便还于你吧!”话音未落,电光火石之间,忽然双手握紧白刃匕首,竟毫不停顿直接扎向自己胸腹之间,直末刀柄,全入,未留丝毫余地。
堂上众人倒抽气,讶然呆望,阶上王一博身子微微探向前去,却又倏忽止住,双拳攥紧,慢慢垂首,不再望过去一眼。
肖战勉力护住心口仅存一气,双手死命攥紧刀把,猛力抽出,顿时,漫天飞血,扑天盖地,喷洒一片,手指一松,匕首径自落地,“当啷啷”一声,血红浸透。
此等惨烈景象,再无任何人敢上前去,也无人敢出言,也再无人会遗忘眼前的一幕。
肖战单手捂住腹间,侧垂头颈,双肩塌落,身子微晃,慢慢转身朝外,抬腿踏出门去,遗留一地猩红印记,远远低喃细细随风传来:“从今往后,我肖战,与你东国众人,再无瓜葛,生死由天,永生不见!”
堂前,殿上,此声环绕,良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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