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在她怀中还不甚老实,低着头偷偷窃笑。
坐上了马车,女子也不愿意从她怀中出去,依然缠着她,声音可怜兮兮的:“公子,我真的好怕……”
顾易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是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沈筱萧。”
不是“叫”,而是“是”。
只是一句话,顾易辞便品出了多种含义。
比如说眼前的美人,出身很好,家境很好,是被宠爱着长大的,所以有骄傲肆意的资本。
而且,她本人也绝无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温软无害。
“那公子叫什么?”沈筱萧反问道。
顾易辞看着她的眼睛,莫名觉得她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
“顾易辰。”
女子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沧源的小世子。”
“嗯。”
沈筱萧忽然凑近了她,两人本来就挨得很近,这样一来,几乎是肌肤相贴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美?”她伸出手指,描摹着顾易辞的面部轮廓。
顾易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只觉得对方的手指冰凉如雪。
她好似烫着了般又松开了手,耳朵已经烧红了。
就这样,顾易辞一路都心乱如麻。
然而始作俑者却十分坦然的躺在了她的轿子里,睡得香甜。
她的衣服上还染着血,衣领松松垮垮,露出了一大片肌肤,白得几乎发光。
如玉似珠,像皎月银霜。
当真是倾城绝色的佳人。
顾易辞眸色渐深。
西北沧源王之子千里迢迢赶到天京城,纵然她的父母亲人死绝了,渊帝也不敢轻易怠慢于她。
于是让人专门空出来了个世子府,播下黄金万两,赏侍从仆人二百,以此宽慰顾易辞满门被灭之痛。
可顾易辞进京的第一件事,却是掉转马车,径直朝丞相府驶去。
到了相府门口,已经围上来了许多来看热闹的百姓,就连相府也有些下人探头探脑,不明所以。
“我以后可以去找你吗?”沈筱萧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不能。顾易辞在心里说。
但看她这样失落,又忍不住心软:“可以。”
女人都眼睛瞬间就亮了,看着顾易辞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然后生怕她反悔,转身下了马车,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下次再见。
然后,她就看到了闻讯而来的丞相和丞相夫人,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穿着一袭粉色衣裙的少女。
沈筱萧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是从小疾病缠身,被送到乡下养病的。
可却受尽下人苛待打骂,无奈之下逃跑,被师尊所救的。
是以她对亲人并无留恋,也从来没想过要认回他们。
只是在看到顾易辞的一瞬间,她想循序渐进,她想慢慢靠近她,不要以仙人弟子的复杂身份,所以……出此下策。
师尊说,她是十煞恶鬼的命格,亲缘关系淡泊。
但看到自己的生身父母,若说毫无波动,也是假的。
沈筱萧在观察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观察着沈筱萧。
沈夫人见她容貌清丽脱俗,一袭白衣衬得她如皎月般,只觉得眼前的姑娘如仙子下凡,却不知她为何站在相府门口徘徊。
沈丞相一眼就认出了她:“阿云!”
沈筱萧回神,她轻轻拾起衣摆,举步走到了他们面前。
“女儿沈筱萧,拜见父亲母亲。”
“啊!”旁边的少女小小惊呼了一声。
沈夫人看着她,半晌无言。
最后几人进了正厅,沈丞相早已泪流满面。
沈夫人神色复杂,宽慰般抚摸了下那少女的手。
沈筱萧从腰间解下了玉佩,递给了沈丞相。
“这是当年父亲给我的,父亲应当认得。”沈丞相颤抖着接过,道:“我不看玉佩,也认出来了。”
他递给旁边还似有疑虑的沈夫人:“你看,这可是云儿的旧物啊!”
沈筱萧记得,她小时候的名字确实叫沈云,筱萧两字是师尊后来改的。
“父亲,我现在叫沈筱萧。”她想了想,还是道:“这是我养父给取的名字,我想用这个。”
师尊将她带大,确实也算她的养父。
“好好。是那个萧?”
“篁筱怀风的筱,还有南窗睡轻起,萧飒雨声回的萧。”
“沈筱萧。”沈丞相细品:“这也是个好名字!”
“老爷!”沈夫人忽然出声。
“噢!对了,”萧丞相恍然大悟,示意那个粉衣姑娘找过来些:“这是你的妹妹,叫萧锦。”
那少女似乎很是局促,轻轻的唤了她一声“姐姐”。
然而,却没有掩饰住眼睛里的厌恶和一闪而过的痛恨。
她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女子同她争嫡女之位。
沈筱萧只一眼便将她看穿了。
她淡笑,只是起身道:“父亲,今日我突然登门,是有些鲁莽的。”
沈丞相不满皱眉:“既然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我着人收拾好你的院子,今晚我们一家人得吃个团圆饭!”
“你和那沧原王世子是什么关系?”萧夫人声音冷淡,忽地问道。
沈筱萧顿了顿:“我路上遇到了一些事,幸得世子相救。”
萧夫人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心里五味陈杂。
阿云当年病重,命不久矣,她这个当娘的伤心欲绝,也跟着一病不起。
后来有一名道士云游至此,说女儿从小便是天煞孤星转世,克亲克己,不如投水溺死罢了。
丞相不信,她不舍,最后只能将她寄养在乡下,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她走失的噩耗。
如今她平安归来,她这个当娘的应该是欣喜的。
可在看看旁边惶恐无措的小女儿,又觉得自己不能太过偏颇,只顾着大女儿,而忽略了锦儿。
锦儿虽然是领养的,却也实实在在养了这许多年。
晚饭几人吃得十分尴尬。
最后还是沈丞相忍不住找话题:“筱萧啊,你养父母是怎样的人呢?他们养你这么多年,我和你娘该登门拜谢才对!”
“养父并未娶妻,孑然一身,住在深山之中,不轻易见客的。”
沈丞相听了,抚袖长叹:“也是个贫苦的可怜的人啊!”
沈筱萧本毫无所觉的喝了一口汤,咋听此言,不由得愣了一下,被一颗莲子呛得死去活来。
她忙灌了几口水,想起来了师尊所居住的富丽堂皇的宫殿,以及师尊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可怜人……
贫苦……
沈筱萧嘴抽动几下,最后只是道:“倒也没有那么可怜贫苦。”
沈丞相看了看面色奇怪的女儿,以为她谈及养父有些伤感。
沈夫人给她安排的住所名为清澜居,倒是一个十分别致的小院。
院里早已收拾整洁,有一名看上去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站在那里,好奇的打量她。
见沈筱萧走过来,她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道:“小姐万福,我是夫人遣来服侍您的丫鬟麦冬。”
沈筱萧点点头,任由对方张罗。
夜深人静,皎月如霜。
她穿好衣服,走进了京城最大的酒楼——浮云楼。
里面厢房,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黑衣男子见了沈筱萧,先是行了一礼,道:“已经将密林里的尸体处理妥当,绝无可能留下蛛丝马迹。”
他生得是极好的面容,只是周身气质冷漠,多了些不近人情的意味。
“告诉沈与时,我们之间的约定作废。”
男子一愣:“少主可是有新的人选?”
“有,”她给对方倒了一杯茶:“你觉得沧原王之子顾易辰如何?”
男子只是道:“但凭少主吩咐。”
江湖风雨如晦,以其门派之首十四令为主,顾名思义,十四令是由十四个江湖机构组成的,将整个天下都罗织到一张网中,而掌控这张网的人,是她的师尊。
她放弃成仙的机会,入了俗世,要寻天下明主,自然是要有资本筹码的。
她的师尊已经将十四令的控制权交给她了。
偌大的天京城内,十四令的眼线早已渗透尽每一个角落,其最大的暗庄,便是这天京城第一酒楼浮云楼。
安排好诸多事宜,回到丞相府时,只见灯火通明,沈夫人脸色难看的坐在那儿,看着沈筱萧若无其事的走进来。
沈筱萧先是看到了满脸怒气的沈夫人,然后看到了哭啼啼的萧锦。
“姐姐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了还出府?锦儿真的怕你有什么闪失……”
“有人说你去了酒楼,见了个男人。”萧夫人神色难看:“你有什么话说。”
沈筱萧只觉得厌烦,但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我确实去了酒楼,见了男人。”
“你——”萧夫人气急,将杯子扔到了她面前,瓷器碎裂,茶水四溅,也溅湿了沈筱萧的衣角。
“你怎么能如此不检点?”
“我见的不过是一个朋友。”沈筱萧声音有些冷:“若今日出府的是萧锦,你会觉得她不检点吗?”
萧夫人愣住。
沈筱萧只是自嘲一笑:“你连问都不肯问清楚,便判了我的死刑。想来我不在你身边长大,你是多有疑虑的。”
沈筱萧只觉得心里空得厉害。
她早就知道有人在盯着她,她想看看他们到底反应如何。
却不知……沈筱萧收敛心神,转身离开。
“你要去哪儿?”萧夫人冷声问。
“夫人既然不喜欢我,我也并非非得住在这里不可。代我向父亲说声抱歉,我这便离开了。”
“姐姐!阿娘只是担心你而已。”萧锦拉住了她的衣袖,低声下气的劝她。
“松手。”沈筱萧声音冷得可怕。
萧锦咬咬唇,没松。
沈筱萧扯出自己的袖子,转身就要离开,却听身后一声惊呼,萧锦跌倒在地,不小心磕在了桌角上。
萧夫人大惊。
“不是姐姐!是我不小心摔的……”她哭得凄惨,拉着萧夫人的手道:“千万不要罚姐姐。”
沈筱萧冷笑,她只是扯出了自己的袖子,何曾推过她。
“快给你妹妹道歉!”萧夫人只看到他们两人拉扯,并没有看清楚是谁推了谁。
但锦儿自小良善,又怎么会冤枉了人去?
沈筱萧又想起了师尊的话。
师尊说她亲缘淡薄。
想来确实如此。
她看到了萧锦眼睛里的得意和轻视。
沈筱萧厌恶至极,不愿多看一眼,她想离开,却被几个护卫拦住了。
萧夫人神色冰冷:“既然你不道歉,就去祠堂面壁思过罢!”
这几个人根本就不配她出手,沈筱萧本是可以走的,但那一瞬间,她却实在懒得挣扎。
于是,向来被师尊师兄捧在掌心的沈筱萧,向来天资聪颖才貌双绝的沈筱萧,向来不跪天地不跪神的沈筱萧,被关在了祠堂里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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