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靠山

夏日的夜晚燥热而漫长。为了省下那几度空调电费，晚饭后家属院里热闹非常，手中的扇子拍打着蚊虫和暑气。

“三个字！”叫了保护口号的男孩双臂抱胸定在原处自护。

“牛牛你喊慢了！我先抓到你的！”女孩紧紧揪住男孩的衣服不肯松手。

“换人抓换人抓！”

一群孩子又轰然散开，继续新的一轮抓人游戏。

笑闹声顺着蒸腾的暑期飘散在空气中，攀升至高空，放大了纯真与欢笑。

“我抓到了！换崽崽抓！”牛牛拉拽住比自己矮一头的王一博，王一博不高兴的扭着身体挣扎。挣扎出禁锢，就又嬉笑着往旁边跑走了。

“崽崽换你抓了！”牛牛提醒。

王一博却耍赖吐着舌头道：“我跑走了就不算！”

“你赖皮！不遵守游戏规则！”牛牛气得又追过去抓，王一博扭着脑袋边跑边笑，浑然不觉自己坏了游戏规则，还为自己的小聪明洋洋得意。

牛牛追上前一把从后背拉拽住王一博的领子，王一博奋起抵抗，惯性让两个人一同滚落在地。

手肘很疼，膝盖渗出了血。

牛牛爬起来，拍掉自己身上的土，扭着胳膊看看自己擦破了皮的胳膊肘，指着地上的王一博定罪：“我都抓到你了！你不能耍赖！你怎么能这样！”

膝盖很疼，王一博撑起身子，低头看着自己流了血的膝盖，触目惊心的红叫他感觉更疼了。嘴巴一撇，抬脚就踹上牛牛的小腿，万般委屈哭喊：“我讨厌你！你拽我衣服，我都流血了！我的腿要断了！我要告诉我妈妈！”

突兀的哭声引来了周边人的关注，正和邻居聊天的鲍晴和邵兰英赶忙上前查看情况，就连肖建国也放下了手上下了一半的象棋，站起身走了过去。

“没事儿，就破了点皮。慢点跑！”鲍晴用手上的毛巾在伤口上擦了擦，却引来王一博更惨厉的哭声。

“赶紧回家去擦药吧！要不去医院看看？”邵兰英从地上扶起哭得凄惨的小男孩，用自己手上的毛巾往哭花的小脸上轻轻的擦去眼泪。

小孩子间打闹磕磕碰碰稀疏平常，鲍晴知道自己家的孩子就是借着劲儿在撒娇，便说：“不用，邵姐，他就是娇气自己。其实没事。”

“怎么了？”肖战跑了一圈终于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跑了过来，也跟着蹲了下来看着王一博膝盖上那块只是擦破皮渗了点血的伤口。“摔破了？”

“牛牛拽我衣服把我拽倒了！”就像是小弟见着了老大，王一博告状告得理直气壮。

牛牛被气得憋红了脸也委屈的说：“明明我抓到他了，该他抓人了他耍赖！”

“崽崽总这样！每次到他抓人就耍赖！”

“对！不遵守规则！输了就会哭！我们不跟他玩了！”

孩子们凑在一起，群起而攻之。

被人揭了底儿，王一博面子过不去了，嘤嘤哭着控诉：“我不想做抓人的！你们都比我大，我谁都抓不到！你们欺负我！”

无理取闹的控诉，这个时候却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向着他说话的人了。

小家伙红着脸梗着脖子死不认错。

孩子们的事大人不好参和，鲍晴摸了摸王一博抽抽嗒嗒的肩膀问：“不遵守规则是你不对。你还想玩吗？不玩就回家。”

“我……我……”抽泣了半晌，看着又开始新一轮玩起了游戏的那些伙伴们，王一博才没了底气认了怂，小声地说：“我想玩。”

“战战，你过来！”肖建国出声，又将重新在孩子里面玩起来的肖战叫了过来。“崽崽小追不上，你帮帮他。你带他一起玩。”

“我为什么要帮他！”肖战不情不愿的问。

“你是哥哥啊！总得教他怎么玩，怎么遵守规则。他不是你小弟么？哥哥白叫的啊！男子汉能不能有点担当？”

“哦。”肖战没法反驳肖建国的话，斜眼倪着一脸可怜兮兮的小家伙，真是个小可怜。个子那么矮，难怪抓不到人。

肖战伸出胳膊大度的搂住小小的肩膀说：“跟哥走！哥罩你！”

肖战发育得很好，六岁的王一博伸着胳膊踮起脚才能勉强摸到肖战的肩膀。哥哥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是那么高大。欺负他时他打不过，可是跟在哥哥身边又会莫名的感到安全和有底气。

“谢谢哥哥。”王一博仰着小脸，哭过之后的鼻涕还没擦干净，又笑得一脸满足。

肖战搂着王一博带回到玩伴之间，重新制定了游戏规则：“我和崽崽一队抓人，你们随便跑！”

“10、9、8、7、6、5、4、3、2、1！”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趴在树干上倒数十个数，身后已不见玩伴人影。

肖战抹掉脑门上的汗，没急着找人，而是低下头对王一博很严肃的说：“输了也不准哭！有什么好哭的！更不许耍赖！想办法赢回来就好了！再哭就不带你玩了！”

“嗯！”王一博用力的点头。

“走！抓他们去！”

“把他们都抓住！”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渐渐跑远。王一博努力追上肖战的脚步，就像夜路中引路的那盏灯，只要一直追随，就不会迷茫途中。

“我靠！！”

尽管楼道灯很亮，可肖战还是被一转身突然出现在楼梯上的那个人影吓了一跳。

拍着砰砰直跳的胸口，将近一米八的男孩单肩挎着书包停下脚步，推正鼻梁上的近视镜框，低头看着刚刚把自己吓了一哆嗦的罪魁祸首问：“你在这坐着干吗？吓人啊！”

坐在楼梯上的人没说话，也没抬头。只是抱着膝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动不动。

“喂！”肖战抬脚往对方鞋尖上踢了一脚，问：“怎么了？闹脾气呢？”

被踢的鞋尖往回收了收。

肖战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书包太沉，他索性摘下来拎在手里。又轻轻甩着书包撞了撞闷声不语的人没什么耐性的威胁：“再不说我回家了。”

坐着的人依旧，肖战便从旁边绕过上楼。

只不过抬脚刚迈上一层台阶，裤腿就被人拉住。

肖战只能无奈的转了个身，挨着坐了下来。

晚上无人的楼道里能听见隔着门板从各家各户传出来的说话声。

细细算来，他倒也有些时日没见到身边这小子了。

肖战初二之后学习任务越发繁重，再加上步入了青春期，便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和小伙伴们傻淘傻闹。大多数时间不是在学校就是和同学一起玩。更没那么多时间再继续哄着小朋友。

上了小学的王一博也不再是大字不识一个，不懂遵守游戏规则，耍赖蛮横不讲理的小家伙。但他还是喜欢跟着哥哥玩，但鲍晴和他说：“哥哥学习很忙，你不要总去打扰人家。”他便也不敢随随便便的往肖家跑了。

王杨终于在王一博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从外地调回了本市。邵兰英有时碰上了王一博还是会叫他到家里去吃饭，王一博却越大越好面子似的，生分的拒绝，然后一溜烟背着书包跑回了家。

当然肖战初三毕业的暑假，王一博依旧会每天写完暑假作业就去找肖战。只不过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拉开防盗门就往里钻，而是站在门外规规矩矩地敲门，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才会问一句：“战哥玩会儿吗？”

其实家属院里每年都会有新生命诞生。三年五年攒一攒，又是一茬小淘气包。只不过社会在变化，连带着周遭的一切也都跟着变。家属院的外墙装上了防盗电网，学校翻新，到处都加装了摄像头，再加上制度改革，便再也不是任由一群猴孩子们为非作歹的乐园了。

王一博从小习惯了跟着肖战那一群大孩子淘气，所以哪怕肖战收敛了性子不再像从前那样带着他招猫递狗的瞎折腾，他也不屑于带着那群小的胡闹。

小孩子太麻烦，娇气又不讲道理，还特别笨。他宁愿自己在家里折纸捏泥看电视也不会傻到哄小兔崽子们玩然后再被小崽子们坑。

上了高中之后，肖战的学习更加紧张，几乎每天都是日升而出，披星归来。

书包越来越沉，回来后有写不完的作业。就连周六日也被学校的补课和补习班占得满满当当。

细细算来，这学期开学之后倒也有些时日没见到身边这小子了。在家里倒听他爸妈念叨过几次，说王家的那小子每周都要被请一次家长，气得王朔白头发都冒了出来。

所以肖战瞅着身边王一博这副德行大概猜到了个一二三，便问：“你又惹什么事儿让你爸揍了？”

男孩儿终于抬起了头，迎着光，肖战也终于看到了那张挂着伤的小脸上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像只兔子。

“你这……”肖战也是一愣，错愕的捏住王一博的下巴仔细地看了半天才问：“打架了？”

王一博没吭声，嘴巴紧抿着像是被人用502黏住了。被肖战这么一说觉得丢人，又忍不住一阵委屈往上冒，强扭过自己的脸，又埋进双膝之间。

这回，肖战听到了小男孩的抽泣声。单薄的小肩膀一抖一抖，看上去就委屈极了。

“你等我会儿啊！”肖战说完便起身，一步三层台阶的向上跑。回家放下了书包，来不及喝一口水，和邵兰英打了声招呼便又拿着自己的擦脸毛巾跑出了家门。

跑回原处，小家伙还是之前那个姿势趴着，肩膀已经不再抖动，只是间或传出一声吸鼻子的声音。

肖战走下楼梯，重新坐了下去，手里捏着毛巾推了推身边的男孩哄着：“别哭了！擦擦眼泪。跟我说说。”

男孩抽抽嗒嗒的伸了只手拿了毛巾，要面子的把头扭到另一边去擦眼泪。

肖战故意逗他：“这是我擦脸的，你可别往上面擤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