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火种

长达三小时的手术终于结束，顾魏摘掉手术帽，沿着墙壁缓缓蹲下。

刚还十分稳健的手，此刻却开始轻微颤抖，好多血，他左手搓着右手，总感觉上面还沾着很多陈宇的血。

脚蹲麻了，他撑着墙壁勉强起来，带着不适的麻痹感，离开了手术室。

半小时后，顾魏来到ICU，没有多浪费一套隔离服，只是隔着玻璃窗远远看了眼，确定心电监护的数值都在正常范围内，才回到医生值班室躺下。

他今晚不能离开医院，实际上至少得留两天，因为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对陈宇来说至关重要，得有人在这陪着。

躺在值班室内毫无睡意，顾魏眼前不断闪过下午的场景，被血浸透的制服，肿胀的眼睛，身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

画面令人心悸，顾魏翻身逼迫自己不要再想了。

第二天陈宇没醒，始终处于昏迷状态，顾魏再三确认医嘱，护理记录，一天跑了不下五趟。

第三天陈宇嗜睡，护士说醒过两回，不巧，顾魏都没碰上。

第四天运气好点，顾魏来的时候陈宇刚好醒着，两人都没说话，一个费劲说不了，一个没什么好说的。

顾魏陪着坐了一小时，期间不断用棉签给陈宇打湿嘴唇，陈宇盯着他看，看累了就睡着了。

第五天顾魏有场大手术，直到下班才得空去一趟，陈宇见他时皱着眉，张口时声音嘶哑：“怎么才来。”

“忙，”顾魏将纱布用生理盐水打湿，给他擦脸：“忙完就来了。”

陈宇全身没几处能动的地方，只能干眨眼睛：“我没事，别担心。”

“疼吗？”顾魏问。

“还行，”陈宇眉头还是微微皱着：“不怎么疼。”

“嗯。”顾魏应他，没什么表情地说：“那你真厉害。”

陈宇察觉出不高兴了，想用那只缠着绷带的指头碰他，被顾魏冷眼瞪回去了。

“累吗？”陈宇开始没话找话。

“还行，不怎么累。”顾魏用他的话堵他。

“顾魏。”

“少说话，多休息。”顾魏撇了他一眼，眼神蛮凶的，但劲头落到手上就轻了，陈宇后背有点痒，没说。

ICU不能留人，顾魏简单帮他清洁过后，就要走了。

“明天再来看你。”

“好。”

第六天顾魏中午就来了，还给陈宇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明天可以转普通病房，恭喜你，陈警官。”

“是你那个科室吗？”陈宇比较在意这个。

“是。”顾魏挑眉，看着心情好了很多，开玩笑地问他：“如果不出意外，未来一个月你都能见到我。”

陈宇了解他，哪怕对方表面开心，此刻心理也绝不是这么想的，所以张口试图安抚：“不会有的。”

“当然。”顾魏的笑意很快落下去，两手插进口袋，在窗边站着，死死盯着陈宇：“我每天都会看着你，暂且没自由了，陈警官。”

陈宇努力笑了笑，最近脸没那么疼了，不会像之前那样，眼睛肿的都快看不清顾魏。

第七天陈宇转入普通病房，顾魏调休，全程陪着，中途被实习生缠了会儿，顾魏前面还算耐心，回答到第三个问题，就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说自己在休假，委婉的让对方滚回去好好看教材，不要拿这么愚蠢的问题来烦他。

陈宇在边上听的想笑，但凭着职业素养忍住了。

“白菜鸡丝还是皮蛋瘦肉。”顾魏问。

“皮蛋瘦肉。”陈宇心想，听着要浑一点。

顾魏买了两份回来，接下来几天，他吃什么，顾魏就吃什么，最后陈宇有点看不下去了，感觉顾魏最近瘦了许多。

“你瘦了。”

“你瞎了。”

“我说真的，称过没有？”

顾魏扫了眼打着石膏的胳膊，冷呛道：“称坏了。”

这是两人才懂的密语，陈宇总爱在洗澡的时候抱他，会先掂一掂，然后再把手掌覆在顾魏的后腰处，量一量，最后给出严谨的结论。

而距离他们上一次“测量”，已经过去两个月，不仅如此，可能还要更久，陈宇话头被堵回来，只能消停了。

半个月过去，陈宇状态好很多，顾魏给他带了平板，里面下了好多电影，他就在病床上看，看两部顾魏就会出现一次。

他现在能正常进食了，顾魏会从家里给他带饭，很偶尔，因为顾魏也忙，没那么多时间。

陈宇倒无所谓，给什么吃什么，反正他之前工作也这样，能按时吃就不错了，不挑。

顾魏大部分时间留下来陪床，会从家里洗了澡再过来，好像医生都有点洁癖，这点陈宇能理解。

他偶尔会劝顾魏回去，顾魏说行，然后第二天除了巡房，其余时间真的都不过来了，两次之后，陈宇也就随他了。

期间局里派人慰问过几次，顾魏每次看到人来，都会找点事做，总之不会在病房待着。

其实他们的关系很多人都知道，陈宇也从来没藏着，工作内容本来就危险，上头也没空管他这档子事。

但顾魏好像一直很介意，有次同事来看望，陈宇想留他，结果顾魏戴上口罩就走了。

晚点陈宇跟他谈：“没必要这样。”

“哪样？”顾魏问。

“可以留下来，没人介意。”

“我介意。”顾魏这么说的。

陈宇没懂什么意思，但顾魏此刻的脸很臭，不适宜再问下去。

当初追顾魏，虽然没花多长时间，但动静挺大的，科室里的人都知道，他属实不知道顾魏此刻在介意什么。

顾魏生日那天，陈宇托护士在熟悉的甜品店，订了个十寸的蛋糕，两人只留了一小部分，其余都拿去分了。

等人散尽了，陈宇才说:“顾魏，生日快乐。”

顾魏挖了勺蛋糕上的奶油给他，好像有心腻他似的说：“你也是。”

陈宇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八九两月都没见着，他在执行任务，手机没法带，两人没联系，顾魏欠他一句生日快乐。

但陈宇没什么所谓，本来也是孤儿，后来被陈队收养，日子捡个当天订的。

蛋糕只剩最后一块小三角，陈宇想起有个步骤还没走，就往上面插了根蜡烛：“许个愿。”

“不许了。”顾魏想都没想就把蜡烛吹了。

陈宇执意又给点上，医院规定不能有明火，顾魏懒得跟他犟就随口说：“希望你平平安安。”

陈宇没什么浪漫细胞，印象里愿望就有三个，于是催他：“剩两个留给自己。”

“行。”顾魏没扭捏：“那就祝我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另外一个就不说了。”

人就是这样，不说反倒好奇了，陈宇等顾魏把蜡烛吹灭了才问：“什么？”

“与你有关。”顾魏给出提示。

“说出来，”陈宇说：“或许我可以做到。”

“好，过几天告诉你。”顾魏笑着答应了。

出院那天陈宇脖子上挂着绷带，除了右手不太灵活，其他地方问题不大，就是走路得慢点儿，脚踝挫伤顾魏不让他用力。

到家还得接着躺，但大部分时间陈宇都在沙发上坐着，白天看电视，晚上陪顾魏看点儿综艺。

这段时日洗澡都顾魏伺候的，两人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顾魏都会顺他，陈宇认真量过，顾魏的腰起码小了半寸。

“明天炖点肉。”陈宇喘着气说得有点严厉。

“好。”顾魏侧头看他，眼尾夹着点笑意，视线滑下去看他钓着的胳膊：“炖点猪蹄，以形补形。”

右手受伤以来，顾魏就一直睡在他的左侧，这睡姿两人不习惯，但陈宇没办法，好像顾魏也是，每天都要翻来覆去好一会儿。

陈宇用左手揽他，顾魏说不舒服，最后折腾半天总是背过身去。

还是朝内面，只不过以前这个方向，是陈宇，然后再是墙壁。

猪蹄吃了一段时间后，陈宇能实实在在落地走路了，主要是得到了顾魏的首肯。

因为很少在家，所以陈宇一般都不会忤逆顾魏的意思。

直到有天顾魏下班回来，突然提出分手，陈宇足足震惊了三分钟，缓过神来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顾魏就在餐桌前坐着，手中捏着一张申请表，上面的信息都填完了，这是一次去德国交流学习很好的机会。

“这是第三个愿望，”顾魏盯着对坐的陈宇，情绪异常冷静：“陈宇，我没在和你商量，你说过自己会做到。”

“我说的是或许！”陈宇第一次在这个家里，面对顾魏时提高音量：“但现在我能更肯定的回答你，不可能！”

当晚陈宇把申请表撕了，胳膊还差点撞到桌角，顾魏没和他争，因为申请表可以再打，信息也可以再填。

“今晚我睡客卧。”顾魏落下这句话，就把门锁了。

整整两天，两人没说一句话，顾魏早出晚归，陈宇只能在晚上堵他，经过两晚的思考，他的想法也确实有些改变。

“我们谈谈。”他拦住正要去洗漱的顾魏。

顾魏靠在门边，手上捏着要换洗的衣物，视线一直落在陈宇脚边。

他的拖鞋已经换到二双了，陈宇还在第一双，而且也就近半个月压痕才重一点，这实在算的上一件很离谱的事。

“申请表已经交了。”

气氛实在压抑，陈宇死死盯着顾魏，脸部肌肉紧绷，好像随时就要发作。

“你可以去进修，一年两年都没关系，但我不同意分手，因为没必要，听懂了吗，顾魏！”

这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陈宇说过最长的一句话，顾魏知道这时候不该惹他，否则陈宇很可能会发疯。

“你那么聪明，听不出来这是借口？”

“陈宇，断断续续的恋爱没意思，算了吧，我有点烦了。”

陈宇抓着他的肩膀压上来，力道不小，顾魏感觉自己半个肩膀都要被捏碎了，很痛，但长痛不如短痛。

“闭嘴，把刚刚的话咽回去，顾魏，你在发什么疯！”

那晚不管陈宇说什么，又压着顾魏做了什么，最终都没能让对方改口。

顾魏提出分手，但一直也没从陈宇家离开，两人在一起之后，无论陈宇是否出任务，顾魏都住在这。

陈宇原本也不同意，自然不会赶人。

但他心里清楚，顾魏之所以还留着，完全是因为他生活不便，再多应该就没有了。

因为不想吵架，所以没有交流，他们始终分房，顾魏一直睡在客卧。

陈宇没办法，想过把床砸了，但又怕顾魏因此走了。

时间在流逝，去德国的日子一天天接近，顾魏开始整理行头，当他的面毫不避讳。

陈宇就坐沙发上看着，看行李箱一个接一个的填满，然后立在角落里。

他不会问些愚蠢的问题，比如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之类的。

也不会上前阻拦，因为进修对一个医生来说是好事，没有理由要阻止。

“一定要这样？”

“明天跟我去医院，”顾魏挤了两泵免洗消毒液，搓干后开始弯腰收拾最后一个行李：“石膏可以拆了。”

“顾魏，你很聪明，知道我出境受限，所以故意跑这么远。”

顾魏手上的动作没停，也早料到陈宇会猜到，但没所谓，反正是既定的事实，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记得按时复健，如果你还想握枪的话。”

“我会申请批文，哪怕麻烦一点。”

顾魏整理的动作停了，盯着衣物看了会儿，才转过去看一旁的陈宇。

“别这么烦人，陈警官，我们好聚好散。”

“可是我们的感情没问题。”

顾魏又转回去接着收拾行李：“原本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但如果你步步紧逼，那我是不是应该快点展开下段恋情？”

陈宇咬字开始重了：“你可以试试。”

顾魏合上拉链，提起来踢了一脚，行李箱就滚到角落和同伴凑成了堆，他还是决定再洗个手，总觉得有点脏。

“行，你看我敢不敢。”

聊了还不如不聊，陈宇不知道顾魏突然犯什么病，但他实在不想最后一点时间，处在吵架中，只能尽可能压着情绪。

顾魏擦净手又准备躲进客房，陈宇快他一步拦在门口，也许是占了手的便宜，顾魏不会和他发生肢体冲突。

“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提出来，我听听看。”

“没有，相处的挺好，就是现在想散了，可以吗？”

顾魏后退一步与陈宇拉开距离，脸上不耐烦的情绪逐渐堆积，他最烦别人在一个问题上纠缠。

这是一道无解题，问题在他，陈宇没有错。

“顾魏，我耐心有限。”陈宇好话说尽了，却仍旧得不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我也是。”

两人僵持着，哪怕眼里擦出火来，谁也没再说一个字，陈宇摔门回房，顾魏决定明天独自去医院。

短短一周，顾魏情绪转变太大，陈宇根本没办法接受，只能任凭自己胡猜瞎想。

在家怎么闹都没用，到了医院，陈宇的石膏顾魏还是不放心交给别人，他自己上手，全程尽量避免与陈宇对视。

陈宇一直在看他，这点他不抬头也知道：“伤口恢复的很好，一个月后再来复查。”

“谁来跟进？”陈宇冷嘲道：“顾医生你吗？”

顾魏脚一蹬，椅子划回原位，在电脑上写下复诊记录：“陈主任会接手。”

“为什么更换主治医生？”陈宇继续为难：“征求过病人的意见吗？”

“行。”顾魏点完保存，将就诊卡拔了推回去：“那你自己挂号，想找谁看找谁看。”

“顾魏。”

口罩遮不住顾魏微皱的眉毛，他冷声提醒道：“陈警官，我在工作，后面还有很多病人在排队，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就请出去。”

陈宇当然不可能占用“医疗资源”，留下一罐牛奶就出去了。

门刚合上，顾魏就拉开了抽屉，等指尖再次重新摸上鼠标，那里还在隐隐发烫。

石膏一拆，顾魏立刻就搬走了。

【别找我，也别给我发消息，我们就停在这，陈宇。】

这是顾魏留的最后一条消息，他把陈宇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