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的谴责

顾魏颓丧的回到寨子。这一晚心情大起大落，以为获得了重大线索，最后只抓出来个微不足道的小明星，费力伤神，毫无成就感。

崔凯站在小广场骂骂咧咧的讲电话，恨不得方圆10里的人都听得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们前脚走，他后脚就被抓，不是举报是什么？你告诉我是什么？？你们两个也算谨慎的人，什么时候被盯上了都不知道！”

“妈的。”

崔凯气急败坏挂了电话，看见顾魏在路灯下站着，不耐烦的招招手

“顾医生自从去了医院，见一面好难啊。”

“怎么，出事了？”

崔凯摇摇头

“阿宇他们今晚陪一个明星，不知道被谁盯住了，前脚走，后脚那个明星就因为pc被抓了。估计进去了再做尿检什么的，很容易发现他吸了。”

顾魏手抓住衣服下摆，做出紧张的样子

“那宇哥他们不会有事吧？”

“没事”崔凯摇摇头“那个明星也是靠人介绍搭上阿宇，是听说阿宇手里的货比较纯。阿宇口风严，也不说货的来历，用的都是假名，警察什么也查不到。”

“看来是有人盯着阿宇，别被我知道是谁，他妈的，扒掉他一层皮。”

顾魏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崔凯说这话时眼里透出阴毒，隔着空气顾魏都觉得自己要被那目光大卸八块。

“所以最近你那边也先按兵不动。阿宇那么谨慎的人都被盯住，难保会不会有人混在你身边。”

“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不知道，pc被抓，很可能是想杀鸡儆猴，用这种不痛不痒的方式给我下马威呢，告诉我他们已经在暗处拿捏住我了，只要他想，随时能把我一锅端。应该不是同行，还没谁敢在阎老大的地盘上下手。”

顾魏心里算盘打的飞快。从会所回到度假村，差不多50分钟，会所到酒店快点的话15分钟就能到。pc和吃药一样都需要抓现行，而自己才回来他们就被抓了，这消息也太快了。他想到陈宇搂着人意犹未尽往外走的样子，能第一时间传回消息，难道他没嫖？只是做做样子？？本想顺手把陈宇也送进去关两天以解心头之气——虽然顾魏还没想明白自己对陈宇的气从哪来。他暗暗思忖，陈宇比他想的要谨慎的多，谁也没想到他领了个人出去居然是逢场作戏。一个陈宇都这么不好对付，就更不要说崔凯了，那阎老大呢？岂不是难上加难？

“在医院没什么问题吧。”

崔凯把顾魏的思绪拉回来。

“刚去一个星期，无非就是跟跟手术，了解病患情况，哦对了，下周安排我去大学开一场讲座。”

“讲座？”

“嗯，”说起这个顾魏就哭笑不得，像这种演讲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新来的头上，可科室主任一定要顾魏去，说是顾魏长得好看，吸引人，不像他们老家伙，讲的东西也枯燥，学生不爱听。

“讲违禁药品的危害。”

不仅是顾魏，连崔凯都觉得过于好笑，要制药的人讲违禁药品的危害，还真是一个敢讲一个敢听。

“这可是顾医生第一次讲课，叫个人给你捧捧场怎么样？”

“嗯？”

崔凯啼笑皆非，似乎因这件事心情好了点

“去睡觉吧，难为你了，天天辛苦的做医生，顾医生就当是为了集团利益吧。”

不辛苦。顾魏心里回答。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他很乐意。

顾魏比开课早到了半个小时。他今天穿一件蓝衬衣，扎在黑西裤里，被白大褂修出好看的身形，那颗唇下痣在金丝边大框眼镜的衬托下显出一点性感的味道，头发和眉毛修剪的十分规矩，明明也没什么特别，但就是让陈宇感觉和平时大不一样。可又分明说不出哪里不同。

大概这种形式化教育接受的太多，学生们到的并不积极。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学生玩着手机，拖着脚步慢悠悠往礼堂后排座位走去。陈宇挑了第一排的座位，顾魏正在投放ppt，抬头和陈宇视线相撞，神情复杂。

崔凯还真会安排，偏偏让陈宇来“捧场”。

提前来的学生也没想到今天讲座的老师格外帅，几个女生掏出手机偷拍，很快上传到年级群，引发热烈的讨论，不到10分钟，学生几乎蜂拥而至。等顾魏准备开讲的时候，礼堂几乎爆满了。

“同学们好，我是华清医院消化科医生，顾魏。受贵校邀请，今天从医学的专业角度来讲违禁药品对人体的伤害。”

。。。

“我想着重说一下，随着现在搜查力度越来越大，违禁药品入境也越来越困难，于是人体藏药就成为了最保险，最可靠的运送方式。”

大屏上投放了几张惨不忍睹的图片。

“这是一些人体藏药的失败情况。一般来说，不法组织会将药通过肛门藏至体内，到达目的地后再排出。”

“一个人一次可在体内藏五百至一千五百克，吞食药品一般用时五至十多个小时。药品可在藏药者体内停留约四天，其间藏药者基本不进食。不过由于胃肠的蠕动和胃酸的腐蚀，一旦外部包装破损，药品在他们体内破裂，会导致药品被胃肠道及身体其它器官迅速吸收而引起急性中毒，病患会有昏迷休克、血压降低、呼吸衰竭等症状。药品物质进入血液之后，在相当短的时间内人就会休克死亡。”

顾魏的话引发底下学生小声的讨论。

“下面，我向大家介绍一下现在市面一些常见的违禁药品。。”

“老师，我有问题。”

顾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停下声音，后排一个男生站了起来。

“照您这么说，不仅吃违禁药会让人家破人亡，贩药也同样害人害己。”

“可为什么还是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把这些东西藏在体内，哪怕死掉的可能性很大也在所不惜啊？”

“。。嗯？”

顾魏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觉得，是因为这玩意实在是太赚钱了，能获取的利益巨大，才会让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所以我认为，吃药的人不可怕，贩药的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制药的人。”

“是他们创造了罪恶的源头，是他们制作出了这个东西，让人产生贪婪和欲望。”

“所以制药的人才最该死。”

礼堂一片哗然。

顾魏脸色发白，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宇挑起一边眉毛，这场面可真有意思，能言善辩的顾医生也有吃瘪的时候，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所以老师，您能从医生的角度给我们分析分析，到底什么样的人，会选择去制药啊？医学和化学的专业是不是可能性比较大啊。”

又是一片哗然。

。。。

顾魏站在公交站，白大褂叠成三折搭在臂弯，讲座完没有给他安排其他工作，所以他没有要医院派车来接他。

因为是大学附近的公交站，等车的学生格外多，三三两两嬉笑聊天，显得他格格不入。

顾魏叹口气，今天的讲座无疑是失败的。尽管他一万次告诉自己，没关系，他自己知道，他不是他们口中“该死的人”，在座的除了陈宇，没有人知道他是独贩，他们不是故意说给他听。

而陈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不会因此对他有什么想法。可顾魏还是过不了那道坎。如果陈宇不在，或许他还能欺骗自己。可陈宇就那样光明正大的坐在台下，提醒着顾魏，他不仅是医生，还是独贩，他骗得了别人，却无法当着陈宇的面冠冕堂皇昂首挺胸。于是他心虚了，独贩也好，卧底也罢，他都不能公之于众，他既不能和学生们一起同仇敌忾，也无法和陈宇一样漠然置之。他甚至觉得那一刻，他像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干着最恶心的事，却大言不惭满口仁义道德。

于是这些年在心里反复折磨他的罪恶感和道德感重新翻涌上来，攻击的他节节败退。顾魏迷茫的看着周围一张张意气风发的脸，他们和他离得很近，可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远，讨论的话题也简单寻常，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他好羡慕他们可以随心所欲，想说什么说什么，而他，只能将那些真实的想法沉默的埋在心里，在日复一日里堆砌出虚伪的面容。

顾魏明白，他再努力的想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可也早就和普通人不是一个世界了。他没有家庭琐事和工作压力、人际交往这些普通人该有的烦恼，他背负的，深藏的，坚持的，隐忍的，从来都是雄关漫道。而这条漆黑的看不到尽头的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寂寞的，小心的，谨慎的，摸着黑一点一点往前走。

陈宇老远就看见公交站里的顾魏。那人低着头，看起来像开败了的花，连叶子也蔫了下去。今天的讲座真是有趣，简直是对顾魏的“公开处刑”。这种精彩时刻陈宇却无端生出一种莫名的烦躁，尽管他不知道这烦躁从何而来。他发动了车子，一马力稳稳刹在顾魏旁边，流氓气息满满的吹了声口哨，冲还在发呆的人扔了一只头盔，扬了扬下巴

“走啊，漂亮医生，带你去兜兜风。”

陈宇今天穿一件黑白花纹衬衣，敞着扣子，里面是一件黑色二道背心，看起来和那些学生没什么不同，张扬又拉风。

顾魏从不知道陈宇居然还会骑摩托车，却感觉更符合他的气质和身份。两个人的长相太过扎眼，顾魏心里作祟，不愿再惹人注意，利索的带好头盔一把跨坐在摩托车后座。

“顾医生，坐稳了。”

陈宇在头盔里闷声闷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还没等顾魏反应，车子就一猛子冲了出去，“咚”的一声，顾魏因惯性作用撞到陈宇宽阔的后背上，手下意识环住前面人的腰。

车子奔过大片向日葵地，飞过热闹的街头，在空旷的隧道疾驰，两边的景色飞快的倒退，顾魏不知道陈宇要带自己去哪里，他也不想知道。他张开双臂，想象自己在飞，这一刻他谁也不是，他属于他自己，他是自由的。他甚至希望陈宇就这么开下去，一直在路上，他就可以把那些责任，枷锁通通甩在身后。

“这是。。？”

顾魏摘下头盔，陈宇把车子开到郊外的山上，停好车，站在山崖边看着远方。

“看顾医生心情不佳，带你来看看风景。”

“难为宇哥了，还得负责给我这个医生调节心情。”

顾魏阴阳怪气来这么一句，陈宇倒是不生气，他已经渐渐适应了顾魏这种说话风格。

风景确实不错。山谷下就是大片大片的山茶地，一眼看不到头，和远处的天连成一线。

顾魏把头盔放到旁边，坐了下来。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他们俩这样一声不吭的跑到这深山野外，好像私奔。他被自己这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忙转移话题

“这里看日落应该很美，我们等一等，不要急着回去吧。”

的确快到日落时间，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陈宇挨着顾魏坐下来，捋了把头发，看着天同顾魏讲话

“干我们这行的，早就麻木不仁了。顾医生不必往心里去，更用不着拿普通人的道德标准来折磨自己，没必要。”

一句话一语双关，顾魏看着身旁的陈宇，今天的他好像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带着不符合身份的温度。陈宇越来越让顾魏琢磨不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他，抓人把柄冷眼旁观是他，轻浮放荡桀骜不羁是他，当下事不关己主动关心的也是他。陈宇说的虽不是什么煽情的话，但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顾魏的心理负担。今天之前，两个人的关系几乎跌入谷底，却又在一场讲座后，变得空前熟络。顾魏顺着陈宇的目光看向远方，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需要靠一个毒贩来给与安慰和力量。

山谷很安静，除了耳边的风声，只有偶尔传来的鸟叫在回荡。太阳在最后时刻烧的火红一片，好像在挣扎着拼尽全力释放出全部光和热，燃烧自己照亮整个天空，让人不由得心潮澎湃。陈宇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兴奋和手机拍照的声音，他只感到肩头一沉——那位心力交瘁的顾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他睡了过去，浓密的睫毛覆住那双流光闪烁的眼睛，卸掉平日精明的铠甲，看上去乖巧脆弱，让人心底一片柔软。

陈宇小心翼翼的左移，让对方能靠的更多些，于是沉闷的风声里加了一道平稳的呼吸，像徐徐的鼓点敲在陈宇胸腔里那颗波澜不惊的心上。

顾魏终究没有看到满心期待的日落，却收获了一个可以让他轻松入梦的胸膛。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