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到你的声音

午休时间，顾魏拿着手机发消息，对话框里发了删，删了发，就那么几个字，来来回回打了好几遍。

“算了。”顾魏心一横，点了发送。

“宇哥，谢谢你那天带我去兜风，今天下班我请客吃饭，怎么样？”

跟一个罪犯说谢谢，是不是多少有点矫情了？

陈宇这厮消息回的倒快

“不忙了？”

连轴转了几天，难得没有夜班。顾魏叫陈宇吃饭，一方面是不想太早回去面对崔凯那帮人。陈宇虽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却又和他们不太一样，不像豹子那帮人五大三粗，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会所一事后，顾魏对陈宇多少有点“刮目相看”。另一方面，顾魏确实没什么朋友。以前的朋友在这几年里也断了联系，之前他日夜呆在寨子，现在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下班后总要找点什么事打发时间。让他在有限的人和条件里选择，那么从各方面来说，他是看得上陈宇的。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他需要和陈宇关系进一步发展，从而获得更内部的情报。

“还行，请宇哥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顾魏发了消息就开始后悔，这话看起来太狗腿了，陈宇不会觉得自己是有意讨好巴结，想“上位”吧？

“几点下班？”

“6点。”

“好，我去医院等你。”

顾魏开始搜附近美食，自从当了卧底，他没怎么在外面正儿八经光明正大的吃过饭，这几年开了不少新餐厅，让他看的眼花缭乱。顾魏不由得自我感叹，才“装医生”没多久，别的没适应，从前那些讲究的臭毛病倒是回归的十分自然。东西要好吃，环境也要好，就是不知道陈宇这种常年混迹在街头巷尾的人会不会不适应。

“顾医生，”

同科的高希走了进来“今晚科室聚餐，来这儿一段时间了，也没给你搞个欢迎仪式什么的。大家商量着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你。。没约吧？”

真巧。顾魏指尖捏手机捏的发白，尴尬的笑着掩饰自己的窘迫。自己初来乍到，实在是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以他为主”的邀请，何况，他要在这里呆至少一段时间，是需要个机会融入大家。想来想去，只能对不起陈宇了。反正这家伙本来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再说了，陈宇和他怎么看也不是一路人，说不定单独吃饭反而更别扭。

“好啊，我没什么事，也别欢迎我了，今天我请客，能去的都去，放松放松。”

陈宇正忙着收拾行李，广东那边有批好货，在南边卖的风生水起，但因为才做起来，规模不大。崔凯想让陈宇去探探情况，能合作最好，不能合作也别留，市场就那么大，多一个人自己就少分一杯羹。手机震动两声，陈宇走到桌前拿起来，是顾魏的消息

“抱歉啊宇哥，晚上科室同事突然要聚餐，下次吧，下次我一定请。”

陈宇无所谓的耸耸肩，把手机扔回桌上，继续往包里塞衣服，心里却又憋着一股气儿，没一会又走回桌前拿起手机，看了又看，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回。

日料店。

医生收入高，消费水平也不低，挑的地方自然也不便宜。一行人热热闹闹进了大包间，一人点了几样，就有说有笑的聊起来。自然，话题是围着顾魏转。大家都是老同事，彼此之间早已熟悉，只有顾魏这个“外人”，才是他们的新话题。

“顾医生，你别看你没来多久，可是我们医院的红人了。”

“那可不，那些年轻的小护士啊，没事儿就往咱们消化科跑。”

“不止呢，你们不觉得，最近咱们科女患者特别多嘛，上次还有个病人，说自己痛经。哎，你们说离谱不，痛经挂咱们消化科。”

“要我说，顾医生就是咱们科室的‘财神’，有他在啊，今年收病患要创新高喽，那咱们年底奖金还不得翻翻啊。”

“咳。。别别。。别这么说，”顾魏一口水呛到嗓子里，实在是听不下去，连连摆手“我还年轻，经验也少，还请各位前辈多多带我。今天一来也是感谢这段时间大家对我的照顾，喜欢吃什么就点，千万别和我客气，二来也很高兴认识大家，今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一番客套话说的得体到位，在座的没一个不心情舒畅，暗暗感叹这位顾医生会说话有分寸，很快就心照不宣的岔开话题，东拉西扯，却又不知怎么聊到了感情上，于是顾魏又重新成了大家讨论的焦点。

“顾医生长得帅，年轻有为，有对象了吗？”

“还没。。”

“呦，这不巧了，我表妹也还单着，呢啥，顾医生，你看。。”

“去去去，一边去，”比顾魏早来两年的小赵对着说话的同事翻了白眼

“你这攀亲戚可过了啊，顾医生，不用舍近求远，你看，现成的这不就有一个。咱们科室‘高岭之花’，高希高医生，论家世，学识，长相，啊，依我看，跟你简直不要太般配。。”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高希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朝顾魏这边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顾魏的错觉，这位平时清冷的医生刚才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害羞。

顾魏哭笑不得，他哪里有资格谈情说爱，如果要这些人知道，他来这里当医生的真实目的，还敢把自己表妹介绍给他么？

饭吃到一半，不知谁提议要玩游戏。医生整日泡在医院，社交匮乏，娱乐活动也几乎空白，自然也想不出个游戏花样，一群掌握“生杀大权”的杏林神手，居然只想出一个幼稚的“真心话大冒险”。几个人嚷嚷着要了几瓶清酒

“输了可要喝酒啊！”

顾魏一开始是不想参与的。尽管他十分努力融入大家，可他和他们之间无形中有“壁”，他对他们他对他们的话题兴趣缺缺，而他们对他的好奇他也无法一一解释。大抵气氛太好，顾魏也受到了感召，几轮游戏下来，旁观者的他被点了兴趣，有些跃跃欲试。

“真。。真心话！”

顾魏心一横，之前同事大部分都选了大冒险，无非是追求一种刺激，可对顾魏而言，真心话远比大冒险要刺激的多。压抑太久，他的倾诉欲在这个晚上到达顶峰，他迫不及待想找一个机会释放一次。他甚至疯狂的想，如果有人真的问了，那他也一定借此机会“从实招来”。

“顾医生，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好没新意的问题。

顾魏有些失望，摇摇头“没有。”

“不可能不可能”

一群人跟着起哄，“是顾医生眼光高吧，看不上一般人。”

“真没有，”为了表示诚意，顾魏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我工作还没站稳脚跟呢，哪有心思谈恋爱。”他从不觉得自己眼光有多么高，也不觉得自己条件有多好，何况他有更重要的事做，依着他现在的处境，喜欢上谁才是别人的不幸，又何苦再拉一个倒霉蛋。

一桌子都是人精，不管顾魏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但明显是不想继续下去，自然也不会再揪着不放。

骰子继续晃动，没一会，顾魏又输了，这一次，他依然选择了真心话。

“顾医生，你迄今为止做过最大胆的事是什么？”

“我。。”

舌头像打了结，鼓起勇气要说的话临到跟前却又被咽回肚子里。顾魏垂下头，认命的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闷。

“来这里当医生。”

这算什么大胆的事？几个人面面相觑，医学专业不当医生当什么？小赵起哄，说顾魏不好好玩，这回可不能放过他了，又逼着人喝了一杯。

今天的骰子像中了邪，顾魏怎么选都是输。三杯酒下肚，顾魏情绪上头，逆反心上来，憋着一肚子话不能说，却偏偏就要选真心话。

“顾医生，你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

眼前浮现出父亲的脸。带着未说完的话倒在血泊里，睁着眼睛看着顾魏。顾魏只觉得一阵心绞痛，抓着玻璃杯的手泛了白，半晌，再次倒了杯酒喝下去，仿佛不借着点酒精的作用就开不了口。

“我没有坚定的站在我爸爸这边。”

顾医生今天的回答都很奇怪。这游戏本来就是为了满足大家的“八卦欲”，顾魏这回答像是没回答。一句话就打发了，又不肯往深里讲。

有同事发现顾魏似乎情绪不太对，一开始还热情高涨，玩了几轮下来，情绪越来越低落，头都要垂到桌子下面去。便纷纷打圆场，说换个游戏玩。可顾魏却像是沉浸在那几个问题里不能自拔，直到下个游戏结束都没有走出来。

夜还不算太深的时候一帮人结束了聚餐。明天有手术没有参与喝酒的小陈自告奋勇送大家回家，顾魏酒劲儿正上头，听到小陈的话清醒了三分，连连摆手

“不。。不用。。我自己。。自己。。”

“什么呀顾医生，你就别和我客气，你看你这样子哪还能自己回。”

顾魏撑着仅剩的一点还没被酒精完全摧毁理智迟钝的反应，就算他烂醉如泥也不可能让小陈送自己回寨里，那可一切都完了。

“你。。你去。。去送高。。。希。。我叫朋。。友。。接。。”

多年后再回忆起这一天，顾魏总是惊叹于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以及，没由来的，不由自主的，几乎出于本能反应的，对陈宇的依赖和信任。

“啪”

陈宇打开灯，这季节已经开始有蚊子，在他耳边“嗡嗡”个没完，配合着破电风扇吱呀呀的扭转，吵的人心烦意乱。

难得早点睡觉，陈宇坐在床边烦躁的抓了把头发，死蚊子一开灯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他无从下手，只得对着空气发脾气。手机在这时候不合时宜的响起来，陈宇的心脏跟着乱跳了一阵。

“宇。。嗝。。宇哥。。我顾魏啊。。”

陈宇把电话拿远了些，对方明显是喝多了，大着舌头说话，酒气都要通过听筒传过来。

“那个。。能。。你能。。方便接一下我。。嗝。。”

喝多了说话倒还客气。陈宇戴上头盔的时候觉得好笑，临走前一晚还能让顾魏给安排个差事，更离谱的是自己居然没有拒绝，反而还马不停蹄的赶过去。不知道什么开始下雨，倒是不大，细细密密。想到顾魏下午为了聚餐爽约，就应该让他在外面站着受冻，把脑子吹清醒点，然后后悔自己的选择。可又想到顾魏看着白白嫩嫩，估计这么一吹十有八九要感冒。陈宇暗暗骂自己犯贱，顾魏怎么样管他屁事，一边又一脚油门加了速度。

寨子到日料店，陈宇只用了半个小时。停好车子进去，同事都散完了，只有顾魏软趴趴的趴在桌子上，陈宇像一阵风，走过去用带来的外套一把把睡着的人卷起来，半搂半推的往外走。

系好衣带，刚把人安顿在后座，顾魏像被抽走了骨头，眼睛看都不看，只歪着身子往前栽，吓的陈宇牢牢扶住对方的肩膀，再次“固定”好坐姿。

“醉鬼，还能坐车吗？”

顾魏眯起眼睛，脸颊酡红，不说话，听到陈宇的话憨憨的笑起来。

“喂。认得出我是谁吗？”

这个身在险境时刻保持头脑清醒的人，趁着还没完全醉倒打给了陈宇后，像是立刻进入到安全地带，放心的，踏实的让自己被酒精完全控制而不用害怕后果，等着电话那头的人来接自己“回家”。

“真踏马操了。”

陈宇低头骂了句脏话。他可以和精明的顾医生一次又一次的周璇，却拿毫无攻击力只会看着自己傻笑的顾魏毫无办法。

陈宇无奈的叹口气，只一撒手，顾魏再次面朝地的往下栽，似乎坚信陈宇会接住他。3分钟后，醉鬼顾医生稳当当的趴在陈宇宽阔的后背，两条长腿被陈宇大手牢牢握住。

刚下过雨的路面湿滑，陈宇一步一步走的稳，害怕顾魏滑下来，托着人的屁股把人往上颠了颠，背上的人本能的搂紧了陈宇的脖子。

“这会儿倒挺惜命，刚也没见你怕的。”

“酒量不行还喝多，顾魏，你真是狼窝里的小绵羊，你这样的到底是怎么能在崔凯手底下混的。”

背上的人听不见他说话，偏着头找了个舒服姿势，哼唧两声，无赖的心安理得。

陈宇担心背上的人睡着了彻底放松摔下来，又害怕夜风吹了醉酒的人会感冒，想着和顾魏聊聊天让对方不要睡死过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平日那些话题在这种时候通通派不上用场，他在面对顾魏的时候，多年的伪装经验失了灵，像个手足无措的哑巴。

“有没有想过。。离开。真的做医生？”

陈宇说完就想咬舌自尽，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他居然问一个犯罪分子要不要做好人，这是什么蠢问题。他和顾魏的接触不多，正面交锋也只那一次，于他而言，还没有太把顾魏当回事，更算不上强有力的敌人。总的来说，顾魏展现给他脆弱的一面更多，才让他产生出这么荒唐的想法。虽然。。脆弱这词用在毒贩身上极度不适配。

陈宇听见一声叹气，很轻，却还是被他敏锐的捕捉到。随即脖子再次被搂紧，原来不是怕掉下去，而是。。抓住眼前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像快要沉底的人，释放全部的求生信号。

陈宇不确定这声叹气是不是对他问题的回答，也不确定对方在这一刻究竟是清醒还是糊涂，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对顾魏好像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一样到居然会对顾魏抱有期待。

陈宇想，大概是那一日的白大褂太过耀眼，衬托的顾魏高尚纯洁。而那一抹白，成了他暗无天日里唯一的颜色，让他产生出想要保护那白色不沾染分毫肮脏的天真想法，连同心脏一起僭越，于是那天，他第一次对顾魏说了实话

“怕我们的大医生一下子适应不了，来看看。”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