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被烈日暴晒过的街道散发出干燥的气味，道路两旁林立着拥挤的楼房，在数家农家乐中间夹杂着一栋不起眼的双层建筑，陈兮告诉他，这是一家手机专卖店。

两人在公司附近梭巡许久，才在这条深巷中找到一家卖手机的店，一进门扑面而来的冷气，使两人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空荡的厅内冷气很足，透明柜台旁只放了几把塑料小凳，不见半点客人的踪影，甚至连老板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样安静的店面，真的有在营业吗？许秋升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去，向里面喊了一声：“打扰了，老板在不在？”

半分钟过去了，里面没传来半点回应。

“不可能啊，我前几次来的时候，这里明明有人的。”

陈兮坐在塑料小凳上，抽出一张纸巾擦着额头的汗水，在看见潮湿的纸张间脱落的妆容，一句脏话脱口而出。

“妈的，妆都花了。”

许秋升看见吧台的黑色电脑桌上放着一碗尚冒热气的桶面，意识到在不久前这里是有人的，既然花费了那么多时间赶来，索性等一等，也不枉费辛苦来一次。

“这么刁钻的地理位置，你究竟是怎么发现这家店的。”许秋升好奇地问。

陈兮一个远抛，将废纸扔进纸篓，哀叹道：“别提了，那次本想来这边买个晚饭的，没想到手机被人偷了，于是旁边的酒家就给我指了这个店。不过这家店的老板挺不错的，陪我查了近一个小时的监控。”

“后来手机找着了没？”许秋升问。

“没有，正好有理由换手机了。”

陈兮看着柜台里各种型号的手机，忍不住评价起来，“啧啧，这部新出的挺好看的啊，哎，怎么样，考不考虑给你侄子买一个？”

许秋升顺着陈兮的视线看去，最新款拍照手机，标价6999，他摇头道：“买两部的话，有点贵。”

陈兮疑惑：“两部？你还给谁买啊？”

许秋升道：“我侄女。”

陈兮奇道：“这俩孩子你表哥真是一点儿都不带管的，说实话秋升，你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何苦这么尽责呢？”

是啊，为什么呢？许秋升在心里苦笑，大约是为了完成一个约定，也为了还某人一个亏欠多年的人情，因为心中有愧，才会觉得常怀歉意，想尽己所能的弥补一点。

“他们愿意叫我一声小叔，愿意信任我，”许秋升道，“小叔的心被叫软了。”

陈兮看着面前的男人，像是在看一个幽深湛蓝的湖泊，平静的水面下蕴藏着无穷的魔力，他会吸引每个前来窥伺的人，让其心甘情愿坠入，直到周身都陷入温和的湖水之中。

“可惜了……”陈兮喃喃地摇头。

“可惜什么？”他问。

陈兮娇俏地勾起唇角，嫣红的唇瓣呈现出好看的弧度，话没出口就看见正推门而出的手机店老板。

“哟，有客人啊。”

手机店老板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光秃的脑门上挂着成串的汗珠，右手端着一个光洁的瓷盘，上面躺着两枚炸至焦脆的炸蛋。

“哈哈，等久了吧，我这刚去炸了两颗蛋，耽误了点儿时间，见谅见谅。”

他一边说着，边走进了柜台，将两枚蛋倒入碗面中，转头看向陈兮。

“好久没见你了，这次跟男朋友一起来啊？”

陈兮笑着解释：“同事。”

老板问：“店里的手机随便看，看上哪个我拿出来给你们试试。”

许秋升看着这一屋子的手机，一时间毫无头绪，与其浪费时间挑选，不如让老板推荐几个。

“十几岁的学生用的，平价耐用一点的有哪些？”许秋升问。

老板吸了口面，转身指了指西侧的柜台说：“这里面都是前几年的旧机型，价格相对来说便宜一点，学生用这个最合适。”

“那行，给我拿两部，一个黑色一个粉色的。”许秋升随手指了指，对老板说道。

陈兮看着他买手机仿佛买菜般随意的姿态，不可谓不震惊，三两下就搞定了要买的类型。

老板也是许久没见到如此爽快的客人，当即打了个折扣，又送了两幅耳机，笑眯眯地送两位客人出了门。

“有需要再来，保证物美价廉。”

从店里出来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许秋升将陈希送到小区楼下，“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周末请你吃饭，地址你挑。”

“呀，真是难得找到机会让你请客，”陈兮笑说，“这我可得好好想想，机不可失啊。”

许秋升唇角温和地上扬，目送她走进小区大门，欣长婀娜的背影转了一个弯，消失在大楼左侧。

车辆驶出住宅区，此时正是晚上八点二十四分，柏油路旁霓虹闪烁，车流如水般缓缓向远方移动。

许秋升在路边摊买了晚饭，原打算明天一早去连景学校，陪他办张手机卡，不料杨老师的电话在晚上十一点钟打了过来。

许秋升刚结束一场漫长的电话，接通杨老师的电话后，她用简短的语言给他下达了不容拒绝的命令。

“连景家长，请你立即来学校一趟，处理一些事情。”

“他又逃学了？”许秋升问。

杨老师的声音有些急躁，“你来了就知道了，总之越快越好。”

许秋升不敢耽误，胡乱找了件外衣披上，风驰电掣般向学校赶去。

十一点半，许秋升出现在杨老师的办公室，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数十名学生家长，或愤怒或担忧地站了一地。

杨老师准确无误地在人群中找到了许秋升，当着满屋子的人将他单独叫了出去，那种被教师支配的压迫感，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想起了学生时代。

“我本来打算给连景的父亲打电话，打了三四通都在通话中，只好麻烦将你叫来。”

许秋升意识到这次事情可能会很严重，他正色道：“杨老师，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老师左臂弯搭在栏杆上，有些头痛地摸了把额头，“是这样的，今天晚自习之后，学校里有十几名学生偷跑出去与外面的人打架，甚至带了棍棒之类的武器。现在校方接到派出所的通知，让去领人，我们通知了学生家长们过来。只是……”

杨老师顿了顿，“只是里面没发现连景，有学生说打架的时候有人受了伤跑了，具体伤成什么样也不知道……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帮帮忙，看怎么能找出那孩子。”

杨老师焦急地说完，汗珠顺着脸颊直往下流，出了这么大事情，没了奖金事小，就怕出什么好歹，那她这个饭碗也算是没了。

许秋升听完，感到一阵头重脚轻，下意识就想掏根烟出来，摸了半天才想起烟盒早就空了，被他随手扔在客厅的茶几上。

“我知道了。”

许秋升刚说完，身后装着学生家长的屋子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十几名家长从里面走出来，准备去派出所接孩子。

杨老师作为班主任，她有义务陪同，临走时宽慰他道：“你别担心，到了那边我会向警察说明，他能跑说明伤得不重，我们都不要自己吓自己。”

她这话说是安慰许秋升，也像是安慰自己，这份工作做了才不到两年，第一次遇见这么大的事情，说不慌是假的。

许秋升点头，看着一串车跟着消失在学校大门口。

许秋升坐在车上出神，他遍寻记忆中关于连景的部分，发现其中的认知少得可怜，除了那戏剧般的家庭，他甚至连那孩子的口味都说不上来。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附近转悠，各种犄角旮旯和公园商店，只要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正如他想得那样，不过是徒劳一场。

在商店里买的一包烟转眼抽了大半，许秋升蹲在一处石墩旁，听着寂静深夜中传出的知了声声，整个人都被无力的紧张感包裹。

即使在心里一遍遍劝说自己不会有什么事，身体却做出了最真实的反应。

他捏着烟的手指轻微颤抖着，将一截烟灰抖落在衬衫的褶皱里。

一根烟结束，他向附近的网吧走去。

许秋升明确地知道连景不上网，也不打游戏，他口袋里仅有的那点钱也不支持他有这么富裕的爱好，但许秋升还是去了，因为这是他仅剩的希望。

网吧外面站着一位叼着烟卷的年轻男人，正将卷帘门拉至地面，许秋升走过去问：“怎么关门了？”

年轻人的眼神在烟雾中烦躁地眯缝着，“出了点事儿，待会可能有警察，我这小店可经不起查，今天不营业了。”

许秋升再次回到车上，他给杨老师打去无数个电话，均以无人接听自动挂断，那边的事情比他想象中的繁忙。

他仰面倒在椅背上，将车又开回了学校门口。

巨大的疲惫感使他堕入梦乡，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猛然间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喂？”

“不好意思许先生，刚才一直在忙，没顾上你这边，我想告诉你那个受伤的孩子找到了，不是连景。”

许秋升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跌回胸腔，随后杨老师的一句话又将它重新踢了上去，“我刚才又联系了宿管那边，连景确实不在宿舍，他可能就是单纯的逃学了。”

许秋升：“……”

许秋升：“那您的意思是……？”

杨老师沉默片刻，说道：“以我的经验来看，他明天一早就会回来，如果早自习之前他还没回来的话，我再联系你。”

许秋升：“好，麻烦老师了。”

挂了电话，许秋升松了口气，一想到连景竟然刚来学校就逃学，他又生气起来。

他就这样生气着回了家，电梯缓缓上升，在指定的楼层停下，他穿过黑暗的通道向最里面走去，正要掏钥匙开门时，身旁的阴影处突然传出带着惺忪睡意的沙哑声音。

“小叔，你怎么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