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安静的夜晚,凉风习习、皓月当空、树影摇曳,于知暮梦中醒来,看见这一场景后文思泉涌,借着月光提笔在纸上随兴写了起来。
故事从季灵山开始,不过一众正义人士潜心修行、惩恶扬善的俗套情节,没什么闪光点,重点在于于知暮没有写完这个故事,情节进行不到一半,爷爷说尽写些没用的东西耽误学习,于是枕下的手稿被老人当做废纸烧了。
于知暮的灵感和精神寄托随着那团白纸一起燃烧成为灰烬,六年过去了,她逐渐淡忘此事,在忙碌而充实的大学生活中一步步接近自己的理想,也正因此几乎很少回家,直到奶奶打来电话,告知她一个消息,这才让她暂停了眼下的计划,匆忙赶回去。
没想这次的行程却让她与六年前的手稿再次有了联系。
既来之则安之,于知暮理清因果后,终于接受这一事实,毕竟这是她自己做下的局。
过了几日,外商的货物售得差不多,启程离开了长野,而这时,祭神的物品和仪式所需都准备好了,只等时日一到,便可隆重进场。
夜幕时分,于知暮敲开老妇人的房门,询问明日是否可以一同前往山中祭神。
老妇人端坐起身子,开口道:“女娃,不是我存心为难你,山中有规矩,不属于长野山的人,一律不能祭祀山神,若是你去了,只怕山神发怒,轻则你一人性命不保,重则弃长野上下不顾,我们山民这一年可就难过了。”
于知暮自然相信这套说辞,老妇人虽平日对她些许难堪,但在山神方面的问题一向敬畏,不至于为了阻止自己去凑热闹而编出子虚乌有的东西。
规矩立在那,她不能公然违反。
“没有其它办法吗?”于知暮还不想就此作罢。她想见见那山神是否是自己笔下的形象,又或者通过那山神回想起手稿的具体情节,以便自己更好生存下去。
老妇人露出一个意寓不明的笑容,笑呵呵道:“办法倒是有。”
于知暮只觉那笑容不善,让她背后起了凉意,说了句“不用了”就转身出去,只听得那老妇人在门后着急说着什么“嫁给我儿子,就是长野山的人”的胡话。
望着空中皎洁的明月,再看看银白月光笼罩下的山林,于知暮心中忽地升出一个念头。
自己无法离开这个时空,每日重复相同的作息,若是时日一久,心就麻木了,还真可能和老妇人那傻儿子凑一对。与其这样毫无目的地活着,不如拼上一把。
五更时分,明月正当空,于知暮从柴房出来,轻轻拉上门后,借着月色往祭品方向走去。
翌日,太阳还未爬出山头,一行人就敲锣打鼓扛着祭品热热闹闹地上了山,其中抗着木箱的男子颠了颠箱子,疑惑道:“今年的棉袄布匹有些沉呐。”
箱子另一头的人也正有此感,揣测道:“可能外商的布料换了。”
这头的人更疑惑了:“我特地询问过,都是苎麻山羊毛那一类的,和往年不差。”
那头的人闻言脚步放慢下来:“难道老陈装错了物品,要不我们打开看看。”
领头人见两精壮男子落在队伍后面,就专程过来询问,是否祭品太重,要换人手。这两人连忙拒绝,连这一点都抗不住,岂不是要被大伙笑话,于是也不检查货物了,急急地跟了上去。
于知暮躺在箱子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两个时辰后,周围环境俨然更加静谧,杂草遍布、林深丛密,方圆几里不见人烟,祭神的队伍停止敲锣打鼓、噤声喧闹,说是山神不喜热闹。
又行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神坛。神坛入口立着刻有神秘图案的柱形石墩,坛中数月没人打扫,堆满了枯枝落叶。
祭神开始先由年轻的人将地上打扫干净,再由年长的人带着瓜果酒器前去点香祈福,祷念祝辞,待仪式结束后,壮年男子们入场把物品堆放在坛中央,祭神算是完成了。
于知暮随着箱子被当做祭品留在坛中,听山民走远,没动静了,才推开箱顶。如果那些人再磨蹭半个时辰,不等见到山神,她就憋死在里面了。
幽静的山中偶尔传出怪叫,不知来自何种珍禽异兽。高大茂密的树林被风掀起阵阵涟漪,似柔软的黄绿交接的地毯,好生引人发困。
于知暮绕着神坛走了一圈,熟悉周围环境。
神坛不大,却比一半神坛建得都高,不缓不疾的八十八级阶梯连接上下,四根粗壮石柱稳稳地撑住神坛,使其立于山巅却高于山巅。
站于坛中可一览群山,观星海日落。
山中光景欣赏够了,还未见山神的半点迹象,于是于知暮转身去注意祭品。
山民留下的货物除了香火,都是些日常用品,比如布匹、干粮、肉食之类。想来山神也只是一个寻常人,只不过本领比常人多了那么些。
她心里这样想,然而接下来的遭遇却给她开了天大的玩笑,也让她明白即使是自己创作出来的东西,也要万分小心。
林中微拂的清风忽然狂躁,卷得细枝弱干来回晃荡,枝头绿叶纷纷落下,刚刚清扫干净的神坛不过一刻钟就恢复了原样。见此异像,不用多想,山神真的来了。
于知暮蹲在成堆的货物后,等风力减弱,才站起身来用视线扫视周围,可除了沙沙作响的丛林,不见任何异样。
正当她以为只是虚惊一场时,狂风忽从坛心起,林中疾风更盛。掉落的绿叶如黑风卷向空中。于知暮早已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只得用手遮挡面目,勉强半眯着眼。
还没等搞清状况,只听林中一声野兽低吼由远及近,强大的风力掺杂一股冷气,将她扑倒推出数米,直到后背靠在坛边石墙,冷气才往后退去。
她扶墙起身,疾风依旧,绿叶空中乱舞,她直直看着前方,想透过杂乱景象看出坛中多出的东西。
然而当看清袭击自己的是何种物种时,心跳差点就跟不上。
只见坛中立着一只形似虎却是白毛黑纹、健壮高大,宽厚的脚掌一掌就足以让寻常人五脏六腑俱裂。
这异兽没一击了结少女,只是以掌风吓她,显然是听了人的指令。
于知暮看着低吼蓄势待发的异兽,遥远的记忆忽地再次涌上心头。
曾经她是主导者,现在却是局中人。如果记忆没出差错,那异兽名唤“显吾”,而驱使它的山神叫……
还没等她得出答案,那野兽忽地猛扑过来,将她制于地上,两肩被其尖爪刺入,血迹渗透粗布流淌在地,无法挣脱却也来不及痛苦,于知暮只想在死前确认山神是否是笔下的那人。
异兽对她嘶吼几声,却未动口,片刻后疾风收于坛心,一名青衫白纱蒙面者同绿叶缓缓落下。
于知暮的视线自山神出现就未曾移开,她只是想看清此人,证实心中所想。可在青衣人看来这行为十分不敬,从没人敢如此直视着自己,况且此人不是山中人,还坏了祭神的规矩,想来倒是胆大。
该是让她知道,打破规矩是要付出代价的。
青衣人眼神忽冷,异兽收到指令,前掌力道加大,于知暮只觉肩胛骨快要碎裂,巨大的重力挤压到心肺,热烈的液体从喉咙喷涌而出,她不得不侧头让血液从口中流出。
这时身上的重力消失,异兽腾于半空,准备一击毙命,刚刚不过是在她身上借力。
于知暮费尽全力翻身躲过致命一击,五脏六腑被这一动作激得互相争抢起了位置,不出意外地又啐了一口鲜血。
她却不管身体状况,也不顾身后野兽虎视眈眈,双肘撑地,爬向身形清冷的青衣人。
青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狼狈的少女,心里冒出一丝好奇,想知此女为何冒险留于坛中,对自己丝毫不显畏惧,甚至受如此重伤也要匍匐过来。
于知暮视线涣散,只看得周围一片纷杂的绿色,连少女的方位也分不清。浑身钻心的疼痛让她停了下来,转而仰躺,试图减缓痛苦。
眼前的天空是一片模糊的蓝,自己离那片蓝仿佛越来越近,深知再不开口就没机会了,于是拼尽全力断断续续道:“鹭遇……晓,山野女婴,诞于季灵山麓,泪滴河中,能使河鱼身死,被人视为不吉。年十八,喜着青衣……是长野山山神,自幼便与显吾为伴……显吾,乘之……乘之可日行千里……”
青衣人闻言往前几步,蹲在濒死的少女身旁,探寻道:“你如何知道我来历?”
仰躺的少女却无力答话,将自己置于那片蓝色之中,安静地合上双眼。
能死在自己创作的人物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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