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雪下了一整晚,到今日已有半尺深。
行刑的时间在午时,不过天刚亮,就有人把雁簪缨从地上拖了起来,一直拖出玄武门,压到雪地上跪着。
雪没过膝盖,雁簪缨穿的单薄,冷意刺骨,冻得瑟瑟发抖。
不知跪了多久,雁簪缨头脑发沉,浑身都没了知觉。
广场前站了好几个人。
“这是谁呀?大雪天的跪在这。”
“可怜的孩子,这不得冻坏了呀。”
“李大娘,你可别烂好心。”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嗑了个瓜子:“他呀,可是余氏仅剩的一棵独苗喽。”
“不是说午时才问斩吗?其他人呢?”
“他和其他人可不一样,”王大嘴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惹来了不少人的催促。
“他怎么说也是陛下的亲儿子,当然得留他一命,他是被押来看余家其他人行刑的。”
“啧啧,”有人感叹了一句:“看着亲人死在自己眼前,那得多难受。”
雁簪缨听着这些话,心中竟没有升起一丝波澜。
有官兵上来将人群驱散,这次行刑,只能让宫里的人看。
雁簪缨的身边闪过一片素白的衣角。他下意识去抓,握在了手中。白衣的主人停下脚步,雁簪缨的头顶不再落雪。
他茫然地抬起头,只见头顶上多了把油纸伞。衣角的主人,长着一双狭长的凤目,眸底深处是全然的漫不经心,肤色胜雪,神色慵懒而淡漠,但浑身透露着矜贵。
雁簪缨烧的有些迷糊,他紧紧抓着褚忘的衣角,青筋暴起,骨节泛白。
“你还在恨我吗……”
“我就要死了,褚忘,你再看看我……。”
褚忘停在原地,听着雁簪缨微不可查的话语,细细颤抖了下,猛得攥紧了拳。
那一瞬间,他真的很想不顾一切的把雁簪缨搂在怀里带走,但母亲的死让他无法释怀。
雁簪缨往后倒去,褚忘皱着眉,心冷下来,闪身躲过,把自己的衣角从雁簪缨手里抽了出来。
雁簪缨终于体力不支,昏迷在了雪地里。
褚忘往前走去,有禁军上来帮他搬了把椅子。
褚忘缓缓坐下,庆仁帝和杜依依在禁军的拥簇下从正午门走了出来,与之随行的还有皇后,几位皇子和公主。
“岑之,”庆仁帝笑着和褚忘互相问候了一下。
褚忘看向跟在庆仁帝身后的李祥云,“李公公,姨母今日不曾出来?”
“是,太后娘娘染了些风寒,身子不适,让二小姐陪着了。”
“帮我和姨母问个安,近日天气渐冷,多注意保暖。”
“王爷有这份心,太后娘娘一定高兴的不得了,咱家一定帮忙传到。”李祥云笑得眯起了眼睛,点了点头。
众人皆落了座,杜依依依偎在庆仁帝怀里。
皇后坐在一旁,依然目不转睛,大方端庄。
李祥云招呼了一下旁边的小太监,贴耳说道:“那家伙晕倒了,去,把他弄醒。”
小太监忙回复“是,师父。”
他跑上去招呼了几个禁军一块儿把雁簪缨给弄醒了。
雁簪缨被禁军压着,跪在刑场旁边。主刑官高声喊道:“押余氏余孽上刑场——”
余家人被禁军带了上来,余家的男丁穿着囚衣,头发凌乱的披散着,身上还有不少血渍。
他们脚上手上全带着镣铐,“走快点!”禁军不耐烦的拉了铁链一下,余祥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雁簪缨在看到余祥年等人时,一下子清醒:“外公……”
余祥年慈祥的望着他,苍老的脸上带着笑意。
“好好活着,”他动了动嘴,雁簪缨看清了他的话。
“簪缨来,找外公玩。”
“外公,哥哥呢?”
“你哥哥啊,去保家卫国了。”
“我以后也想做哥哥那样的大英雄,保护外公和阿娘。”
“好,外公等着。”
“行刑!”主刑官扬声下令,思绪一下子被拉回。
余家人被压着并排跪在地上,满身腱子肉的刽子手把口中含着的白酒喷在刀刃上,一刀挥下,鲜血溅了满脸。
余家人的血液飞溅,有一些是直接飞到了不远处雁簪缨的脸上。
雁簪缨瞪大眼睛,愣愣的看着。余家人无头的尸体还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屹立不倒。
“外公!”
褚忘坐在椅子上,表情不动声色,但衣袖上的手猛然收紧,扣住木椅的边缘。
恍惚中,雁簪缨又想起了外公曾唱给他的童谣:“小麦青青大麦枯,
谁当获者妇与姑。
丈人何在西击胡,
吏买马,君具车……”
一代忠将,死的如此冤枉又草率。
余祥年想过,他应该死在战场,死在尸山血海。
忠而却被谤,要怪只怪高堂之上无人清醒。
庆仁帝随意摆了摆手,让禁军把尸体带下去。
直到余家人的尸体被拖走,雁簪缨都未曾反应过来。
“行了,今日乏了,都散了吧。”庆仁帝站起身,坐上了轿撵。
“陛下,五皇子,他……如何处理?”卜兴生弯腰询问。
庆仁帝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先带回去关着吧。”
卜兴生挥挥手,雁簪缨被禁军带着回了监牢。
“那臣弟就先告辞了。”褚忘行了个礼。庆仁帝点了点头:“嗯,雪天路滑,多注意点。”
“多谢陛下关心。”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褚忘撑着伞,一步一步走离了朱红色的宫墙。
当天晚上,雁簪缨就发起了高热。
雁簪缨蜷缩着,面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嘴里一直呢喃着什么。
“那位快不行了,你没去禀告皇上?”门外一个把守的侍卫,有些担忧,压低了声音。
他们担忧的倒不是雁簪缨会死,而是担心如果他死了,陛下会发怒,毕竟帝王之心,最难揣测。
“早找人去通传了,这也得陛下愿意见你,这不是迟迟没有回音嘛。”另一个守卫啧了几声:“烧成这样,再不医治,今晚就熬不过去喽。”
刚说完这句话,两人变了神色,赶忙站的笔直,行礼,“参见安澜王。”
褚忘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把门打开吧,我奉皇兄之命来看看。”
两人对视一眼,丝毫没有怀疑,掏出钥匙把铁门打开。
褚忘跨步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了角落里不对劲的雁簪缨。
他瞳孔缩了缩,快步走上去,把雁簪缨捞了起来。他苍白的手贴在了雁簪缨的额头上,一片滚烫。
雁簪缨一感受到凉源,立马往褚忘的手上靠近,钻进了褚忘的怀里。
褚忘有些哭笑不得,把雁簪缨打横抱了起来,冷生对两个守卫说:“还不去请御医?”
“这……陛下没通知,小的不敢私自去请啊。”守卫干笑一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现在人都快烧死了,如果陛下发怒,谁都承担不起,有事我担着,快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褚忘身上散发的冷意和杀意把守卫吓得一哆嗦,“是,是,小的这就去请,这就去请,”然后连滚带爬的向御医院的方向而去。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