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次该是死透了,于知暮恍惚中身体轻飘飘地浮在半空,片刻后又下沉于海底,胸腔有水漫入,呼吸变得困难。
海平面折射下来的日光正一点一点消失,海底深处毫无生气,黑暗里一股寒气直逼脊背,这气息似曾相识,少女心中一惊,欲展开双臂奋力向上游去,脚踝却一紧,一只冰冷的手将她向下拉去。
“何物?”于知暮视线下移,一青衣女瞳色赤红,面色白中透青,双手正死死地抓着她。
“留下来陪我吧!”底下的东西嘴巴一张一合,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顺着少女的脚踝爬上去。
不!于知暮猛然惊醒,眼前也是一片漆黑,先不说自己身在何处,就五脏六腑传来的隐隐痛感来看,她这次依旧活了下来。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或许是听到她的动静,漆黑之中燃起火光,光亮范围不大,映照出周围的石壁和坐在不远处的青衣少女。
不用说,于知暮被她所伤,也是为她所救。
而这青衣少女为何大费周章地救一个将死之人,恐是她在生死关头道出的那些话。
清醒过来的于知暮,看着那抹青衣,再次陷入回忆。
鹭遇晓是她多年前创作出的角色没错,但关键在于,这个角色不是自己故事的主角,甚至连配角都算不上,所以对其性格特点、外在形象和喜好厌恶几乎没着多少笔墨,可现在自己却自投罗网落入她手中,相比熟悉的角色,未知全貌的人物属实令人害怕。
一定要回想起手稿中有关鹭遇晓的全部细节。于知暮努力捡起记忆,抓取着手稿中的情节。
故事中鹭遇晓只短短地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季灵山下,她与楠月合力制服一位叛出山门的人,第二次是在季灵山上,只不过这次她被捆绑在化神树下,身受一百零一道剑伤,最终在众目睽睽中不甘闭上双眼,退出了故事。
鹭遇晓为何会落得如此结局,于知暮的手稿中只有几行字:嗜杀成性,诱杀山门贤能弟子,又欲暗杀门主,抢夺法器,被季灵山众人当场生擒,绑于化神树下身创一百零一剑,昭告天下。
这个时空并不简单,危机四伏,眼前的青衣女前期是长野的保护神,后期却变得十分危险,她必须在鹭遇晓误入歧途前逃离。
最能保证安全的地方只有季灵山,具体来说是楠月身边,楠月作为她故事的主角洞察时局、悲悯众生,一定不会弃自己于不顾。
于知暮在短时间里,把自己的后半生都安排好了。
“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鹭遇晓虽是与于知暮说话,眼神却不曾分过来半点,倒也不是不屑,因为她手里正捣鼓着一碗汤药。
“于知暮,至于来历,无从告知。”
“那你怎会知道我的来历。”鹭遇晓站起身把汤药端了过去。
于知暮看她走近,不知是想起神坛上的遭遇,还是梦里鬼魅般的青衣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见后背没了空间,才回道:“也许是在长野之前,听哪位说书先生反复说起,所以刻入脑海里了,虽不记得前尘往事,却永远记住这几句话。”
这个谎言本就不严谨,旁人一听就知漏洞百出,可鹭遇晓听了不仅深以为然,眼神中还闪烁着喜悦:“说书先生也知道我!”
“……嗯,长野的守护神,谁人不知。”看着那双单纯清澈的眼睛,谎言差点就被自己拆穿,于知暮只能故作咳嗽,匆忙移开视线。
这一声咳嗽把鹭遇晓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搅拌两圈手里的汤,径直递过去,“快喝掉它,身体恢复快些。”
于知暮接过去,几口灌进肚里,味道苦中带着一股血腥味,忍不住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是因为我可以道出你的来历才救我的对吗?”
眼前的青衣少女毫不客气地否定了她的猜想:“才不是。”
这倒让人有些好奇了。
“那是什么?”
“你道出我来历时,说错了一句话,现在给你纠正一下。我年十六,不是十八。”
“啊?”于知暮几乎在听到这话句时,僵住片刻。根据故事里的描写,鹭遇晓第一次出场便是十八,最后一次出场也是十八,而眼前的少女年芳十六,也就是说距离危险期还有两年。
她只有一直跟着鹭遇晓才能在两年后遇见楠月,换一种说法,自己还有两年才能进入安全期。
可是,故事中的鹭遇晓为何杀遍长野无辜之人,甚至连神兽显吾都被化为血雨,她也落得个一百零一剑的残局。
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短时间内如此疯魔?
现在的鹭遇晓看上去并非毒辣之辈,就刚刚的对话来看,甚至单纯中还带着一丝孩子气。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她经历了什么,得好好了解了解,如果可以,让鹭遇晓避免原本的结局最好。
于知暮在心里暗暗做着决定。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半月,于知暮在鹭遇晓端来的汤药作用下,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活动起来全然没有一开始的痛感,当然,随着身体的好转,她开始被山神吩咐去干活,每天早上把布匹棉袄拿去晾晒,夜幕时再收回,最后再将堆放神坛中的其他物品抱进屋中的小仓库。
山神是住房中的,只是她向来清傲自居,不愿旁人与自己住一起,所以于知暮这些天一直住在洞中。鹭遇晓虽说每天都会去洞中留一碗汤,但十天有九天于知暮都是只见其汤不见其人。
如此以来,两人除了一开始的交谈,随后就再也没了交流。
也不知山神大人在忙些什么。
于知暮站在神坛中,看着天边暮色,景色一如既往壮观,只是一个人看久难免生出愁绪,又怀恋起那个世界了吗?
周身的树野突然摇晃起来,随后显吾与鹭遇晓一同出现在坛中。
“……”这边话还未出口,一抹青衣如影般瞬间飘至眼前,下一秒于知暮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推倒在地,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掐在脖子上,显吾低低吼着,只需主人一声令下便可将那人再次撕碎。
“我来去无踪影,连长野的山民和山外的那些人都只知我名不知我过往,你是突然来到长野的,却敢破坏祭神规矩,独自留在神坛中,还道出我的秘密,你到底是谁,是谁指使你来的,有何目的?”
鹭遇晓语气始终平静,但说到最后,手部的力量却重了重,于知暮努力交换着新鲜空气,这个人第二次想置自己于死地,于知暮却在这种关头,注意到她的面容。
鹭遇晓瞳孔颜色很薄,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有些不真实,就像是梦中看不真切的人,皮肤白皙细腻完全不像山中人那般粗糙黝黑,加上一身淡浅青衣,平常若是看见只会觉得是与世隔绝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佳人,哪会将她和杀气腾腾、手段了得相联系。
可即便鹭遇晓本质残忍又如何,她终究是自己创作出来的,如果真的要死在她手下,不失是一个好结局。
于知暮此刻反而释然了,与其想方设法惴惴不安地活着,不如无所顾忌地死去。
鹭遇晓看到她逐渐平静下来的神色,心中生出疑惑,手不自觉地收了回来:“别想蒙混过关,我要你回答我的话。”
于知暮咳了几声,才回道: “我编不出你想要的答案,但我对你的所有充满了好奇,所以我来见你,我想留在你身边,我永远也不会对你造成伤害。只是……答应我,好好守护信仰你的人们,不要走入禁路,给自己一个好的结果。”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从心底说出了这些话,鹭遇晓注重行动,语言直接,思考问题也单刀直入,她离开几日回来就突然怀疑起自己,不该是她的行事风格,一定是有人给她支了招。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能不能活下去全凭时运,她只想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希望鹭遇晓两年后的某天,行走在刀尖浪口时,能回想起现在的忠告,避免那一百零一剑的结局。
“你真无趣,不是就不是,还和我说这么多摸不着头脑的话。”鹭遇晓站起身来,也不知听进去多少,转而像个没事人一样把于知暮拉起,“我力道只用了五成,怎么感觉你就要不行了。”
于知暮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山神大人,你的五成力尚且如此,十成怕会把头拧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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