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亭吓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清早顶着一双黑眼圈出现在廊下,他从床下拿出装着散烟的塑料袋,想等连景出门后再回来。
谁知这人点儿背起来喝凉水都塞牙,正拿了东西蹑手蹑脚往外走,迎面撞上许秋升从门外走来,大剌剌地跟他打招呼。
“起这么早,要出门啊?早知道就让你跟我一块出去了,也好带你在这四处转转。”
裴亭心想您真客气,后背吓出一身冷汗,等他回头,连景果然就站在门口,噙着一抹笑看他。
“真没想到堂哥这么有兴致,还有晨起散步的习惯。”
裴亭心虚地摸了摸头,干笑两声,“睡不着,这不是想转两圈好睡觉嘛!”
“这样啊……那倒是我想错了,”连景说,“我还以为堂哥是为了不干活,故意躲着我呢。”
裴亭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假装烟瘾犯了蹲在一旁抽烟。
此时正值盛夏,清晨和夜晚的气温不再凉爽,热气像口沉闷的大锅,蒸腾炙烤着世间万物。
许秋升正在收拾早餐的碗筷,听着卧室传来开门的声音,没等他回头,连景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呼出的热气喷洒在耳朵尖,搔得他一阵痒痒。
“不是要带裴亭去干活么,早去一会儿跟李庄田说说,让他跟你一起,有个照应。”
连景突然将手伸到水龙头下,在清凉的水流中摸了摸他的手背。
“今天算了,看他那样子估计是没睡好,栽田里还要我扛回来,费劲。”
裴亭打小身子就弱,被他爹一阵吓唬,这下不但身体不行,神经也异常衰弱,常因为一些小事忐忑敏感,睡不着吃不下的。
连景也不再是小孩子了,有时候想想,他也挺可怜的。这一大家的孩子同病相怜,各有各的不幸,却又用自己的方式顽强滴活着。
就比如裴亭,诚然连景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优点,缺点倒是一大堆,最大的印象就是,这人对谁都是笑脸,十分好脾气,即使小时候挨了揍,也从未见他怒过。
许秋升不再言语,等连景抱完了,穿好防晒衣出门。
他趁着家里人少的这段时间,让电器行的人来安装了几台空调,接近中午时天突然阴起来,没过多久大雨倾盆而至,嘈杂的雨声隔绝了大部分声音。
裴亭从暴雨中惊醒,被头顶闪过的雷声吓得一哆嗦,头蒙进被子里,整个人不住地颤抖。
刚才在梦里他梦见他爹拿着棍子找过来,发狠似地往他身上抽,睁开眼睛才知道,原来是下雨了。
他松了口气,却又因害怕打雷整个身体再次紧绷起来。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会想起对自己好的人,裴亭想起了他娘。从小他就被所有人指责太过胆小软弱,遇事就哭,不像个男丁倒像个姑娘,他爹因为这事没少打他,总以为这样会让他转性。
许秋升进门时正好看见他往墙角缩,安抚了一阵子,又好脾气地跟他解释这雷不劈人,才把他从被子里劝出来。
“小叔……你说这么大雨,会不会把我们淹死在半路啊。”裴亭抱着一把雨伞,被雨打窗户的声音吸引,“外面雷声跟炸弹一样,炸弹能炸死人,雷也是能劈死的吧……”
许秋升将雨衣胡乱给他披上,还得抽空解答他的困惑,“不会,这都是你胡思乱想。”
裴亭整个人抖得不像话,许秋升生怕他在半路上尿出来,催促他先去上厕所。
裴亭害怕打雷,害怕在这样的雨天独处,这里唯一让他感到心安的人就是许秋升,他像抓住稻草一样紧紧握着他不放。
许秋升套上雨衣,穿上胶鞋,在台阶上半蹲下身,示意裴亭上来,“外面土路泥泞,不好走,上来我背你。”
裴亭听话地趴在许秋升的背上,双手托着他的屁股往上颠了颠,摇摇晃晃地向村口田埂的方向走去。
“小叔,你累不累?”
裴亭想下来自己走,他虽然瘦小,可毕竟是个成年人,许秋升背着他在雨中行走,比平时要多费很多力气。
他的头贴在许秋升的背上,听见他声音闷闷地传来,“不累,马上就到了,你看着点连景他们,别错过了。”
裴亭觉得今天的许秋升很温柔,虽说有时生气了也会揍他,只是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很好的。
小时候要是有这样一位父亲,他的生活应该会很不一样吧。
两人在雨中兜兜转转半个多小时,望着田里的人一个个消失,还是没看见连景他们的身影。
许秋升在田埂旁牛场的屋檐下躲了会儿雨,给连景打了电话才知道,这三个人抄小路已经到家了。
“……”许秋升挂断电话,在回去的路上嘱咐裴亭,“一会儿回去了就说咱们是出来赏雨,别提来接他们的事儿。”
刚才的电话裴亭一字不差听了进去,这时两人被困在大雨中,反而有种共患难的感觉。
回到家时,三人刚冲完澡,在廊下支起一张小桌子,正在斗地主,见他们回来,立马殷勤地凑过来伺候。
萧青青帮两人脱下雨衣,里面灌进去不少雨水,打湿的衣服贴着皮肤,直往下淌水。
“我去给你们煮个姜茶,这样要感冒的。”
裴宣拿了毛巾挨个给他们擦头发,直到发梢不再滴水。
“怎么样,大哥,小叔,这服务好吧!别人可没有这个待遇。”
许秋升把毛巾还给她,惆怅地叹了口气。
裴亭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还有更怪的,他刚洗完澡出来,连景拿着自己的新衣服恭敬地站在一旁,只等他出来递给他。
“你怎么又把你那破烂儿穿身上了,来,穿我的,你那个扔了吧,都打柳了。”
裴亭接过衣服,若有所思道:“……衣服上有毒?”
连景觉得这人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总觉得别人对他好是为了害他。
“我是一片真心。”
裴亭换完衣服出来,裴宣拿了梳子走过来,给他面前支了面镜子。
“长头发不好打理,我给你梳通,等雨停了去村里让他们给剪了吧。”
镜中的他憔悴消瘦,甫一对上裴宣的眼神,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嘿,没想到还挺好看的,皮肤也白,倒比我还像个姑娘。”
裴亭收起镜子,被夸的耳根直泛红。
廊下的扑克牌收了起来,从杂物间找了一副麻将,四个人围在桌上打得火热。
裴亭看着对面三人熟练的模样,自己摸张牌要好半天才能打出去,就在他认真看牌时,站在他身后的许秋升从中拿出一张牌打了出去。
“这张牌对你没用,要这样才容易凑成顺儿。”
裴亭点头,似乎有些明白了规则。
一下午的时间,他竟然神奇的赢了两把,这其中可能有对方放水的原因,总之他很开心,今天晚上很早就睡了,一觉到大天亮。
第二天醒来时床边放着叠好的防晒衣,连景推开门走进来,催促他快点换衣服。
“今天睡的应该不错,晚上打雷都没醒,把这个穿上,抓紧时间洗漱吃饭。”
裴亭脑子里直觉不好,他紧张问:“去干嘛?”
“干活。”
裴亭几乎是被连景拖着去了田里,前一天刚下过雨,泥土潮湿柔软,不用铲子也可以轻松将蒜拽出来。
连景让他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干活,在视线范围内可以防止此人偷偷溜走。
连景不时抬头向那边看去,只见裴亭瘪着脸干活,虽然十分不愿意,手上的动作倒一点没落下。
他感觉裴亭此时一定在心里咒骂他。
裴宣今天留在了家里,跟着许秋升去集市上买日用品和菜蔬。
后天是裴亭的生日,印象中他是从来都不过生日的,因着大伯不喜欢裴亭,认为裴亭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大伯母娇惯,每当到这一天大伯就会无端发脾气,每每闹得不欢而散。
许秋升这次给他过生日,也是含了一点私心,他希望借着这次机会,让他彻底与曾经告别,找一份工作,过全新的日子。
让裴亭打开心扉最重要的是,要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听一听他的声音,看一看他所经历的、以及他害怕的东西。
许秋升在摊子前逛着,家里买了空调,可以煮个火锅,一家人围在一起还热闹一些。
临回去时又给裴亭和萧青青买了几身衣服,本打算到家就去做晚饭,刚洗了手就接到许昌明的电话,老人家在电话里急的差点咬到舌头。
许秋升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立刻严肃起来,“怎么了三爷爷,有事慢慢说。”
许昌明呼出口气,“昨天我出门去了老朋友家,下雨了就没回来,谁知道我今天回来一看,南边的院墙让雨冲塌了,秋升啊,你明天没事的话帮爷爷一块弄弄,要不什么耗子都往家跑,粮食遭咬!”
许秋升一听放下心来,嘱咐许昌明注意安全,说明天下午去看看后挂断了电话。
田里的活儿即将收尾,明天他打算让连景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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