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等他醒来时窗外暮色四合，正午呱噪的蝉鸣已消失不见，耳边唯有风略过树林发出的沙沙声。

　　许秋声从后座起身，伸了个懒腰，整个人的骨头都透着慵懒，额头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他用湿巾擦了擦，窗外的昏暗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天色逐渐被夜幕笼罩，许秋声在车外的石头上歇了会儿，抖落的烟灰随风飘出好远，又轻轻落在沟渠的水面上。此时有些起了风，他本想开车回家一趟，引擎刚发动，周敏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秋升，赶紧来派出所一趟，李娟找着了！”

　　许秋升闻言精神一震，挂了电话立马向派出所的方向开去，等他赶到时，派出所的大厅里挤满了人，焦急的女警将围上来的家属驱散，他顺着空隙看见最里面的椅子上坐着的李娟。

　　她目光呆滞，整个人脏兮兮的，脸上挂着干涸的泥块。女警上前想帮她擦脸，椅子上的人猛地一推，将毫无防备的女警推得一阵趔趄，幸亏许秋升扶了一下，才不至于跌倒。

　　“阿姨，您有什么事情就跟咱派出所的人说，这样不吃不喝的，身体可受不了啊。”

　　派出所赵航民警端着水杯走去，怕她又给摔了，只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李娟眼神飘忽，脑袋不时抽搐一下，紧张地将什么东西护在怀里，她警惕地扫着周边的人，默默将头缩到墙角。

　　赵航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在一旁，头疼地胡乱挠着头皮。

　　“大姐，这里是派出所，这些都是你的家属，是来接你回家的，你仔细看看，看认不认得？”

　　李娟像是没听见一样，干脆将面对墙壁，将整个臃肿的身体缩进墙角。

　　赵航继续劝说：“李大姐，你抬头看看，你些都是你先生的亲属，你先生你还记不记得？”

　　李娟缓缓转过头，问他：“……裴星？”

　　赵航一看有门儿，点头不迭，“对对，你记起来了吧，你先生叫裴星，他马上就到。”

　　良久，原本安稳坐着的李娟情绪突然爆发，抓住一旁的玻璃杯朝人群里砸去，碎片碎裂一地，发出的声响令厅里短暂地陷入了寂静。

　　“叫他滚！”李娟声嘶力竭地喊道。

　　许秋升将周敏从人群中拉出来，看着混乱的大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看起来……她好像不太对劲。”

　　周敏说：“是不太对劲，刚找到的时候什么话也不说，浑身上下都是泥土，身上还有几处擦伤，看样子像是在什么地方摔倒了。”

　　“警察怎么说？”许秋升问。

　　周敏看了眼厅内，有些惆怅，“派出所的警察是从她包里发现的身份证，可是问她什么都不说话，只是呆呆地坐着，把人愁坏了。”

　　许秋升看着一屋子不相干的亲戚，察觉到里面少了个重要的人，他问周敏，“怎么裴星没来？”

　　周敏摇摇头，作出愤恨的表情，“他这个人你还不知道？说是田里有事儿，要把手头的活儿干完才来。”

　　许秋升气得锤了下墙壁，看着一屋子苍蝇围着乱嗡嗡，就觉得脑袋里的神经突突直跳。

　　“对了，李娟对你的印象还不错，要不你去试试？说不定她还听得进去。”

　　“行。”

　　许秋升起身向李娟身旁走去，他蹲在她身旁，目光仰视，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有攻击性。

　　“嫂子，我是秋升，还记得我吗？”

　　李娟无神的眼睛慢慢在许秋升身上聚焦，她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是认出了身旁的人。

　　她伸出手，用粗糙的皲裂手指摸了摸许秋升的脸颊，“……秋升，你知道我儿子在哪儿吗？你能不能帮我把儿子找来。”

　　许秋升点头，看着她起皮的干裂嘴唇，重新接了杯水递过去，“裴亭现在就在我那儿，你先喝点水儿，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她接过水杯沾了沾唇，牵强地浮现出一个笑容，“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是，”许秋升说，“裴亭很担心你，找了一晚上，我让他回去休息了。我现在接你回去，裴亭马上就过来。”

　　李娟捏着杯身的手指隐隐泛白，她说道：“你是好孩子，我信你。”

　　回去的路上，许秋升一直在透过后视镜观察李娟的精神状态，发现她虽然与平时不太一样，却也再没有过分的举动，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坐着，看窗外掠过的风景。

　　许秋升的车开到村口，李娟突然猛地坐起来，头磕在车顶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忙将车子停在路边，回头看她：“怎么了？”

　　李娟说：“不回家……秋升，能不能……”她欲言又止，似乎觉得自己的请求有些不太合理。

　　许秋升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调转方向，沿着大路向自家驶去。

　　李娟送了口气，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下了车，李娟左腿没使上力气，差点跪在地上，许秋升看她整个人憔悴无力，干脆半驾着将人搀扶进屋里。

　　裴亭刚睡醒时就看见李娟靠坐在床头，半阖着眼睛，嘴角带着浅淡的笑容。

　　他说不清是惊是喜，立马从床上坐起来扇了自己一嘴巴，感觉到疼才意识到这不是梦，真的是他娘。

　　裴亭试着叫了一声，“娘……”

　　李娟睁开眼睛，应了声，“再睡会儿吧，你眼底下都有黑眼圈了。”

　　裴亭拉住她的手，“我不困，娘，你去哪儿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李娟说：“跟你爹吵了一架，想去找你，结果迷了路……”

　　许秋升翻出几件母亲遗留的旧衣服，站在门口刚要敲门，听见里面母子俩的谈话声，他收回手，坐在廊下的竹椅上。

　　青灰色的云朵浮动在沉寂的夜幕中，月光很明亮，可以清楚地看清事物的样貌，他几处看不见连景，突然从天上砸下来一个小石子，正巧砸在他脚边。

　　许秋升抬头一看，连景盘腿坐在房顶上，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石子。

　　他扬声，语气里满是无奈，“坐在那里干什么，当心跌了。”

　　连景挑眉，两条腿垂落在房沿儿上，悠闲地晃荡着，“你心疼了？”

　　许秋升将凳子搬到远离他的一侧廊下，不欲理他，谁知那人起了玩心，将一个个小石子投掷在他身旁，闹得人睡不着。

　　许秋升沿着梯子上去，见房顶内侧铺了两人宽的地铺，连景双手撑在身后，整个人向后仰头。

　　“想你了。”

　　许秋升坐在他身旁，嘴角露出笑意，“想我什么？”

　　“明知故问。”

　　许秋升看着他，一副无辜的表情，“我真不知道。”

　　连景看着他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从旁边摸过烟塞进嘴里。

　　“我估计大娘一时半刻走不了了，可能要在这里住一阵子。”连景说，“这事儿啊，大爷没完，且还得闹两回。”

　　“你怎么知道？”许秋升对于这种不正常家庭的相处模式，可以说毫不了解，他听连景这么一说，顿时好奇起来。

　　连景看他满眼好奇，突然卖起关子来，“不知道，瞎猜的。”

　　“真闹起来，裴亭不会站在裴星那边，”许秋升说，“李娟也算是有个依靠。”

　　他接过连景递来的烟，四处看了看，没发现的打火机。

　　“火儿呢？”

　　连景摊开手掌，打火机正静静躺在上面，许秋升说着谢谢伸手去拿，被那人狡猾地藏在身后。

　　他觉得自己被耍了，但是没有证据，面前的人正一脸平静地抽着烟，甚至没施舍他一个眼神。

　　许秋升叹了口气，右手向他身后摸索，不料连景突然抓着他的手臂一拉，整个人都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看着离自己不过两寸的冒着火星的香烟，心里忐忑起来，喉结下意识滚动几下，他问：“你干什么？”

　　连景偏开头，烟气飘进眼里，他微眯着眼睛捏住许秋升的下巴，对准唇边的烟吸了两口，火星明灭间飘起一股浓白烟雾。

　　他松开了手，笑道：“帮你点烟而已，小叔怎么这么大反应。”

　　许秋升将烟夹在两指间，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要烫死我。”

　　连景将烟蒂捻灭，整个人倒在身后的垫子上，风撩起他的衣摆，露出里面结实精瘦的曲线，正伴随着主人的呼吸起伏着。

　　“我今天看了一下小南屋，里面堆满了杂物，不过收拾一下还是能住人的。”

　　许秋升向下望去，透过南屋破旧的窗户，能看见里面成片的蛛网，“你是想让你大娘住这里？”

　　连景说：“这里没空调，就委屈我跟小叔挤一挤了，毕竟侄子为了陪你也做出了挺大牺牲的。”

　　许秋升说：“我一个人住没问题，不用你舍身取义。”

　　原本在家里的时候连景对他就已经很放肆了，如果再单独跟他住在一起，保不齐哪天擦枪走火，发生什么干柴烈火的事情。

　　他对连景没信心，对自己更没信心。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连景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紧紧地扣在一起。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可以保证。”他说完，作思索状，“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