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双玉靠在浴室门口,听着里面哗哗的流水声陷入了沉思,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玻璃,他只能看见莲蓬头下郁白朦胧的身躯。
这种荒诞的不真切感使陈双玉陷入了迷茫,他究竟该如何回应这份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每次在心里下定决心后,在看到郁白那张带着受伤的无辜脸庞,他才发现自己的坚持不堪一击。
他弄不清这种情绪的来由,索性全都归结于年少时对他的愧疚。一个缺爱的少年为了满足心里的虚荣,不惜欺骗另一位少年的感情,最后看着对方愈发深陷,他才感觉到害怕。
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夏日午后,陈双玉怀揣着不安与害怕消失了,在搅乱一池春水后,任由它翻涌起毫无回应的浪花。
他闭上双眼,感到太阳穴里疼得难受,就在他低头揉捏时,门开了,带着热气的躯体渐渐笼了上来,湿热的手掌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头还在疼?”郁白沙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陈双玉心里一惊,佯装镇定地抽回手,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没事。”
“没事就好,”郁白擦着发梢的滴水,“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点。”
郁白光着上身披上外衣,将毛巾扔进篓里,歪了歪头,“我还没吃,介意我自己做点儿吗?”
陈双玉感到双腿发麻,就近坐在了椅子上,“请便。”
冰箱里的食材很丰富,但郁白没有那么高超的厨艺驾驭,只拿了几颗鸡蛋煮了两碗简单的清汤面。
面做好端出去时,陈双玉正坐在餐桌旁抽烟,不知这是第几根,他只觉得客厅里飘荡着散不去的浓重白烟。
郁白把面放在陈双玉面前,将夹在他指尖的半截香烟扔进浸了水的烟灰缸里,便自顾地坐在对面吃起来。
陈双玉没什么食欲,他的口腹之欲很低,如果不是饿得胃疼,他甚至懒得张嘴去嚼那些现成摆在眼前的食物。
郁白吃完手里这碗,抬头看见陈双玉半点没动,索性拿过来三两口吸了个干净。他将面汤递过去,说道:“喝点热汤。”
陈双玉摇头,郁白沉默了几秒钟,将碗筷收到了厨房里。
出来时他看见陈双玉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他跟着进去,踢了踢睡在床脚的段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滚出去。”
段航拉过毛毯盖在自己胸前,不情不愿地给老板腾地方,拿着自己的小枕头带上了卧室的门。
陈双玉的话很少,郁白想跟他多说两句也找不到机会,看着他喝完了药,又慢慢挪动到沙发上窝了下来。
“是要让我睡床吗?”郁白看着宽大的双人床问。
陈双玉从屏幕间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睡段航的位置,柜子里有被褥。”说完后又投身于虚拟的游戏世界里去了。
郁白从衣柜顶端拿出被褥铺好,将陈双玉床上多余的枕头拿了下来,在床脚的位置铺了一个临时的休息区。
他将被单的褶皱抚平,抬头看到昏暗灯光下陈双玉专注的剪影,卷翘的睫毛扑闪着,正皱着眉头跟游戏中的什么东西较劲。
这个场景让他有些恍惚,好像两人从未分手,只是平淡生活中某一刻的真实写照,可当他的目光转向陈双玉下身缠绕的绷带时,那种臆想出的幸福才渐渐破碎。
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苦涩,他走上前将人从背后抱住,心脏一阵抽痛。
陈双玉被压得弯了弯身子,停止了种地的浩大工程,他感觉郁白的心跳得很快。
“怎么了?”
郁白不说话,陈双玉就任由他抱着,结束了游戏中的暂停,开始一心一意地在开垦过的土地上播撒种子。
就在他专心研究食谱时,郁白克制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没有分手,我们现在会是什么结果?”
陈双玉的眼神始终专注在屏幕上,头也不抬地回:“没有这种如果。”
郁白听到这回答短促地笑了下,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如果笑容有味道的话,那一定苦不堪言,不止笑容,郁白觉得此时他整个人都充斥着难闻的酸苦味。
他叹了口气,坦然地讲起从前,讲起那段令他难捱的时光。
“我以为少年时期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刻,时光终会冲淡一切,这些年我一直在刻意回避这段感情,克制着不去想以前的事情。”郁白说,“可当我偶然间翻到了你的证件照,思念卷土重来,甚至更为汹涌,那些我以往掩耳盗铃的逃避手段,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作用。”
“我只是在欺骗自己罢了,一直都是,回避着不去想这些,又怕再也梦不到你,一想到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我就觉得做什么都没了意义。”
陈双玉安静地听他说着,不知该怎样回应,或许郁白只是想将这些情绪发泄出来,而他只需要倾听,然后保持沉默。
“你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重蹈覆辙对你来说,不过是更漫长的一种折磨。”陈双玉停下了挪动鼠标的手,“我给不了你想要的,郁白,其实你心里一直都明白。”
郁白的手小心覆盖在陈双玉缠绕的绷带上,轻柔地来回摩挲着。
“我曾经也试着开展过一段新的感情,就像他们常说的那样,有了新欢就会忘掉一切,可我做不到,心里住了一个人,就再也容纳不下其他了。”
陈双玉心不在焉地听着,关掉了游戏界面,“对不起。”他想,现在能对身后人说的,仅剩这三个字了。
郁白自嘲地笑道:“你哪怕是说句别的,哪怕是骗我呢,这也说不出口吗?”
陈双玉扶着桌沿艰难起身,推开了身后的人,留给他一个绝情的背影。
“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这个人最给不起的就是承诺。”
又到了阴雨的季节,窗外风雨越来越大,风摇得树枝直敲窗棂,陈双玉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
“早点睡,明天雨停了就走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郁白躺在地上,后背紧贴着床脚,仿佛这么做就会离他更近一些,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也会更加真切。
清晨段航洗漱完后准备去做早餐,就看见郁白正坐在阳台上听雨,任由倾盆的雨兜兜浇了一脸。
他拉开隔断,小声提醒道:“老板,这样会感冒的。”
郁白回头,看见那小胖子正哆嗦着站在门口,语气不禁冷了几分,“听说你主子是为了你才被割了肉,又挨了鞭子,是吗?”
段航扶着颤抖的双腿,说话直打磕巴,“是,是这样的……”
郁白皮笑肉不笑,“你小子这条命可真值钱,好好揣着,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派人来取。”
段航见他说完话就将身子扭了过去,小心将隔扇关上,几乎是逃命似的奔向了厨房。
直到耳边听不见雨声他才敢重重喘了几口气,拿出食材开始做早餐。
进卧室前,段航还是为郁白留了一份早餐在客厅的桌上,这阵子因为身上疼,陈双玉比以往醒得早了些,进去时他正靠在床头看书。
“吃点儿早点吧,都是清淡的,容易入口。”
陈双玉示意他放下,手上的书翻过两页,注意到段航还直愣愣站在床边瞅他,便问道:“怎么了?”
段航看了眼门的方向,压低声音问:“那个……二老板什么时候走?”
“他跟你说什么了。”陈双玉一眼就猜到发生什么,拍了拍床边的凳子示意他坐,生怕这人再尿出来。
“也,也没什么,就是说你身上的伤是因为我才……”他抬眸觑着陈双玉的脸色,“……这也是事实。”
陈双玉哼了一声,眼底难得染了几分笑意,“恐怕说得不止这些吧。”
段航不吭声了,转头埋进盘子里默默给陈双玉剥鸡蛋。
“这事跟你没关系,他只是想吓唬你罢了。”
陈双玉撑着双臂从床上起身,拿过拐杖掖在腋下。
“……你不吃饭了吗?”
“去洗漱,不用管我,你也去吃饭吧。”
段航将剥好的鸡蛋放在小碟里,擦了擦手轻轻走出了房间。
陈双玉简单吃了两口,来到客厅就看见郁白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他嘴里叼了一根烟走过去,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郁白注意到身旁的人时突然紧张起来,催促他赶紧回去,“身上淋湿了怎么办,会发炎的。”
陈双玉满不在乎,“反正今天也到了换药的日子。”
他将拐杖竖放在一旁,用手挡着点了烟,轻轻呼出口气。
“你烟瘾很大,”郁白说,“是因为身上难受吗?”
陈双玉挑眉,“我平时也这么抽。”
郁白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扬起,“你以前也很爱抽烟,还答应我一定会戒,没想到你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陈双玉将烟灰抖落,视线放到远方,“我这个人最擅长言而无信。”
郁白不再说话,两人静静在外面坐了一会儿,直到风开始变大,将雨水泼向阳台的方向。
陈双玉起身,支着拐杖拉开隔扇门,对他说:“进来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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