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卧室里有一整面落地窗，外面是个城市最繁华的夜景，华丽的灯光在玻璃上变成交错的光影。房间里很安静，包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也没什么声音，陈烁能听到顾魏细微的呼吸声，随着敞开的胸口起伏。

陈烁的视力很好，他能很清楚地看见顾魏躺在床上，嘴角微微地上扬起一个并不属于愉快的幅度，可陈烁觉得顾魏闭上眼睛的那一瞬，他好像看到顾魏那总是冷淡又带着点戏弄的眼睛里，有无数的没有成型的水珠。

陈烁竟无端地生出莫名其妙的害怕，好像躺在床上的人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大脑控制不住身体，陈烁几步走到床边，在顾魏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弯腰抱住了顾魏。

顾魏的身体被陈烁紧紧地搂住，脸贴着陈烁的胸口，甚至连有力的心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陈烁只是隔着衣服抱着他，很小声地像要哭了一样，不断地重复着，“别难过。”

贴着脸的衣服上，有廉价又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顾魏闭上眼，感到酒精滞后地控制了他的情绪和身体，让他的身体僵硬、无法动弹，让他久违地产生出一种要跟着陈烁一起哭的冲动。

“陈烁，”顾魏趴在陈烁的胸口，维持着被陈烁搂在怀里的动作没有动，“陈烁”

陈烁嗯了一声。

顾魏蹭了蹭，头往后仰了仰，看着陈烁有些红的眼睛，问他，“你哭什么？”

陈烁偏过头，拿侧脸对着顾魏，不想让顾魏看到自己没出息的样子。

陈烁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抱住顾魏的时候，顾魏明明连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陈烁觉得躺在他怀里的顾魏难过得快死掉了。可顾魏抬起头来看他时，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淡漠的眼睛里一点情绪看不出来。

“陈烁...”顾魏还是叫他，抬起的下巴搭在陈烁的肩膀上。因为酒精而迟钝的大脑，让顾魏说话时字和字黏在一起，仿佛一个字说完就会睡过去。

“我想...洗...澡”

陈烁点点头，想把顾魏抱起来，但顾魏却突然抬手搂住了陈烁的腰，脸贴在陈烁的脸上，“你....唔...结.....”

陈烁还没听清，顾魏的脑袋已经重重地搭下来，压在他的肩膀上。陈烁挪了挪身体，看顾魏已经趴在他身上闭上眼睛睡了过去，最后那模模糊糊的几个字一直绕在陈烁的大脑里，凑成无数个词语，却猜不到最终的含义。

顾魏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身上的衣服被换了下来，酒店的房间里有他经常穿的睡衣，服务人员会提前给他在卫生间里挂好。现在睡衣穿在他的身上，身上也有酒店按照他的喜好准备的洗漱用品的味道，顾魏抬手揉了揉有些涨的太阳穴。

他并没有失去记忆，他还能记得自己趴在陈烁的身上跟陈烁说想要洗澡。

顾魏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房间的门还留了一丝缝，隐隐有灯光从外间透了过来。顾魏拿起枕边的手机，手机亮起时屏幕上有一排的未接来电。

客厅里，陈烁正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看着手机，旁边餐桌上摆着不知道酒店什么时候送上来的餐食，但所有的餐盘上的盖子都没有揭开。

“陈烁。”

听到顾魏叫他，陈烁站了起来，有点局促地看了两眼顾魏又赶紧低头看向地面。

“现在才五点过，你要再睡一会儿吗？”陈烁低着头说完又抬起头来，看着顾魏一只手按在额角，又弯下腰在桌子上的袋子里找了找，拿出一个纸盒看向顾魏，“头疼吗？我...我给你买了点解酒的药，要不要吃一颗？”

顾魏点点头，走了两步，看陈烁已经转过身去旁边接了一杯水过来，和已经取出来的解酒药一起递到了顾魏的眼前。

手里的杯子是温热的，顾魏仰头将掌心里的一小粒解酒丸扔进嘴里就着水吞了下去。陈烁就站在旁边，垂着头，偶尔抬起来看他一眼。平日里总是澄净的眼睛，这会儿难得的挂满了血丝。

“昨晚没睡？”

陈烁只是摇摇头，没说是没睡还是不是，看顾魏又喝了两口水，才从顾魏的手里接过杯子，低着头说了句，“那我先走了。”

陈烁弯腰去拿放在沙发脚边的背包时，顾魏伸手一把拉住了陈烁的手臂。下意识的动作，在陈烁回过头来看向他时，顾魏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自己拉住陈烁到底是想干什么。

顾魏说过很多伤人的话，他并不觉得昨晚对陈烁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但陈烁看起来像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和伤害，像一只被淋湿的小狗，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顾魏就觉得自己几乎并不存在的同情心又冒了出来，有必要把小狗带回去擦干净再让小狗出去撒野。

林垚总说顾魏喜欢去外面勾搭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猫小狗，洗干净照顾好，再把小猫小狗送到适合的主人手里。顾魏并承担不了任何其他生命的责任，但并不妨碍在小猫小狗的生命里充当一次救世主。

顾魏不知道，是因为陈烁看着自己的眼神太像小狗一样直白和热烈，还是因为陈烁总是像小狗一样，无论在经历着什么痛苦都能永远保持着热情，而让自己在面对陈烁时总是容易像对待小猫小狗一样心软。

“你...你再休息会儿吧。”

还是陈烁先打破了顾魏难得的沉默，站直了身体，把背包往肩上一挂，“我走了。”

陈烁说完，突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顾魏，然后低头弯腰冲顾魏鞠了一躬，“昨天谢谢你。”

背包从背上滑到肩膀上，陈烁伸手拽了拽背包的肩带，站直身看向顾魏，“再见。”

顾魏抿着唇，看着陈烁几乎是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看着陈烁站在门口被突然打开的房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顾魏。”

“别进来。”

房门被陈烁的身体挡住，顾魏手上的玻璃杯不知道怎么突然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碎成了很多块。

“顾魏。”

“顾魏。”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顾魏看到陈烁伸手挡在门上，拦住了要进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