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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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百年之后

云深不知处。

一曲清扬的笛声回荡于半空之中，带着几分哀伤。

静室之外，蓝思追、蓝景仪以及其他蓝氏弟子，齐齐站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静室里，蓝忘机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他已岁至期頣，面容苍老微显憔悴，然轮廓仍是俊美如常，一双淡若琉璃的浅色眸子，正柔情似水地凝望着坐在榻边吹着笛子的白衣老者。

通体乌黑如墨的长笛，末端坠着一根鲜红的穗子，正横在白衣老者的唇边，悠扬的曲子自他修长的手指间流淌而出。那俊朗的面容微显老态，眉眼含笑，含情脉脉地望着蓝忘机。

这曲名为《忘羡》，是蓝忘机所赠，他吹了一世，仍是喜欢得紧。

一曲毕，手腕翻转，长笛自如地在指间旋转，而后插入腰间。

“怎么样？”魏无羡眉开眼笑，轻轻握住蓝忘机的手，而蓝忘机则顺势与他十指相扣，霎时一股酸意涌入鼻腔，笑容却更甚，“……蓝湛，好听吗？”

蓝忘机凝望着讨要夸赞熠熠生辉的双眸。时光飞逝，春去秋来，他仍会迷恋这双如星辰般深邃的眸子，当真好看极了，令他流连忘返，微微点了点头，似乎仍觉不够，一字一句柔声道：“……好……听……”

如愿以偿的魏无羡眉眼弯弯，道：“待你好些，我们再同奏一曲，可好？”

闻言，蓝忘机欲要起身，可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来，眼底瞬间蒙上了一层细碎的光，他喃喃地唤着：“……魏……婴……”

他想将自家道侣揉进怀里，融进骨血中，永世不分离，然而他却无法起身，连拥抱都不能了。

“……蓝湛……我在……”魏无羡俯下身子，一把抱住了爱侣，眼底瞬间通红一片，他太了解蓝湛了，一个眼神便知其所思所想。

既然你无法拥抱我，那便让我奔向你。

“蓝湛……我在……会一直在。”

“……魏……婴……”蓝忘机嗓音发颤，却尽显温柔，“何其……有幸……与你执手……白头，此生足矣……亦无憾……也无悔………”

魏无羡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将蓝忘机轻轻松开，迎着他的目光，笑着抚摸他的手道：“……蓝湛，我才是最幸运的那个。你护我一世周全，免我受惊扰，许了我一世无忧。何其有幸，此生有你深情以待，足矣。”

周身的灵力逐渐消散，蓝忘机凝望着爱侣，目光温柔似水，这个人他看了一辈子，却如何也是看不够的，此时爱侣的身影、容貌，却渐渐变得模糊，遥不可及。

他努力地睁大双眸，使得眼底血红一片，他欲将爱人的笑容、身影与其有关的一切都藏进眼底，揉进心底，牢牢地锁住，盼来世。

蓝忘机面色愈发苍白，他喃喃道：“……你……特别好……我……喜欢你，……或是....换个说法……心悦你……爱你……想要你……没法……离开你……随便……怎么你……”

他唇角微扬，泪水却从眼角缓慢溢出，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爱侣，“……魏……婴……仍是……仍是……不舍……”

魏无羡泣不成声，他怎会不知自家道侣吊着一口气是为了谁？

蓝湛不舍，难道他就舍得吗？

蓝湛不在了，他该如何？

魏无羡竭力地笑着，他知蓝忘机喜欢看着他笑，然而嗓音却发着颤，“……蓝湛，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定会相遇。”

“我仍是一眼便能认出你，认得你的眸子，如同我重生这一世，你认出了我。我想许你生生世世，你等我。可好？”

“嗯。”蓝忘机轻轻地应了一声，又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魏无羡泪眼朦胧，却仍是带着笑意，“……你同意了，待我找到你，你可要记得我，不能再像当初与你相遇那般，怎么叫你都不理我。”

蓝忘机似也想起与他初见时的场景，眉眼微显笑意，气若游丝地道：“……不……会……”

此生，原不敢奢求，直至十三年后归来，便不愿再放手，誓死相护，日子倒过得如蜜里调油，刻骨铭心。可他仍觉不够，贪婪地想要生生世世护他周全，守在他身旁。

魏无羡轻柔地抚摸爱侣的脸颊，为他拭掉眼角的泪痕，“……那你等我，等我来寻你，你可不能被别的仙子拐跑了，知道吗？”

“……不……会……”蓝忘机的声音已然几不可闻。

眼看蓝忘机依依不舍地阖上双眸，魏无羡嗓音发颤，紧攥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额头抵在爱侣的手背上，“……蓝……湛，我…喜欢你，爱你，心悦你，只想生生世世与你执手白头……”

然而，蓝忘机再也无法回应他了。

“……蓝……蓝……湛……”魏无羡泣不成声。

你等我……一定要等我……蓝湛。

他爱的人仙逝了，再无人为他洗手作羹汤，再无人护他周全，再无人纵容他，免他一世无忧。

人活一世，终会老去，前世的生生死死，自认早已看透，纵然已知会有这么一天，可他仍是无法接受蓝湛会比他先去。他的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曾经的光明正在一点点地消散。

许是听见魏无羡的抽泣声，蓝思追、蓝景仪带着蓝氏子弟冲了进来。

只见魏无羡半个身子趴在床榻边，紧攥着蓝忘机的手早已泣不成声。而蓝忘机紧闭双眸，静卧于榻。

蓝氏子弟纷纷哽咽起来。

蓝思追缓步走至魏无羡身旁，蹲下，手臂环过他的肩头，任颤抖不止的身躯依靠着自己，与他一同落泪。

魏无羡也是年岁大了，经此一刺激，没过一会便晕了过去，躺倒在蓝思追怀里。

至此，旁人都道魏无羡哀伤成疾，一病不起。

自蓝忘机仙逝后，魏无羡的衣食起居均由蓝思追亲自照料。

为了方便照顾魏无羡，蓝思追住在离静室不远的一处屋里，他细心备至，日日陪伴，同魏无羡讲世家子弟夜猎时遇到的奇闻趣事，惟愿他早日康复。

然而，魏无羡病了好些时日，仍是无法动身下榻。

这日，蓝思追如以往那般，去厨房准备晚膳。待提着食盒来到静室，发现房门未关，魏无羡已然不见了踪影。

蓝思追顿时心急如焚，已然忘了蓝氏家规，不可疾行，他寻遍了静室，未见魏无羡身影。

魏无羡常去之地……

蓝思追当即转身，往后山走去。

远远的便瞧见一身素衣广袖，长发披散的魏无羡坐于树下，正对着一堆兔子吹曲。蓝思追收敛气息，噤声走近，立于魏无羡身后，静静地凝听。

一曲毕，魏无羡放下陈情，“蓝湛……这曲子怎么那么好听呢……可惜再无人与我同奏……”顿了顿，他突然问道：“是思追儿吗？”

“嗯。”蓝思追走至前，在他身旁停下，将手里拿着的披风轻轻地披至他身上，“……魏前辈……你怎么出来了？风大。”

魏无羡似是想到了什么，噗呲一声笑了，“思追儿，你可真是，越来越像蓝湛了啊。”

蓝思追眼底里闪着泪光，笑道：“是吗？想来是魏前辈和含光君带大的，如兄如父，一身所学皆受父兄亲传，自然是要像的。”

魏无羡笑了，“嗯，小阿苑长这么大了，一身修为十分了得，在蓝氏还掌罚。父辈甚感欣慰啊！”

蓝思追望着那笑容，却不由得心头一酸。

在他心中，羡哥哥仍是那个丰神俊朗，明俊潇洒，眼角眉梢尽显笑意的少年郎。他竭尽所能照顾好羡哥哥，不愿他因思念成疾。他已经失去一位重要的至亲，他不愿羡哥哥也离他而去。

片刻，蓝思追收回思绪，“魏前辈，身体可觉得好些？”

魏无羡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温柔地抚摸着身边的兔子，答非所问道：“……思追儿，若是我仙逝……这些兔子，便交于你了。”顿了顿，他又道：“……我走后……把我和蓝湛葬于一处……”

蓝思追原本平复的情绪再次翻涌而来，哽咽道：“……魏前辈……”

我知，你早已不愿停留在这世间了，可我还是想多留住你一会儿。

魏无羡抬起头，笑了，“……知道了吗？思追儿”

泪水无声滑落，蓝思追缓缓地点了点头。

“……傻思追儿，你哭什么呀~”魏无羡笑道：“你应该替我高兴的，我很快就能见到蓝湛了……”

说罢，他凝望着远方，微风拂动额前的青丝，半晌轻声道：“……蓝湛啊…… 我好想你……想死你了……”

他想去陪自家道侣了，他是离不开蓝湛的，没有他的时日里，他思念成疾，过往的一幕幕总是在他眼前，每每想着便笑了，笑着笑着又流下泪来，哭着哭着又笑出了声。

说好了，他会去寻他的。

蓝思追蹲下来紧紧地抱住魏无羡，将头埋在魏无羡颈窝里，顷刻间泣不成声。

羡哥哥，我终究是留不住你。

魏无羡被猝不及防地抱住，虚弱无力的身躯险些向后倒去，勉力才堪堪稳住。他轻轻地拍着蓝思追的后背，安抚道：“……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哭呢……总会分别的……阿苑。 ”

“……我……我知。”

“我和蓝湛总不能一直陪着你们呀，往后要照顾好自己。”

“………”

“……你看看你，现在掌罚，这样抱着我，哭成这副模样，成何体统？自己掌罚也不能犯错。”魏无羡有心逗弄他，眉眼带着笑意。

蓝思追这才缓缓地将他放开，“……魏前辈……我……我……”

魏无羡笑了，“你什么你，说话又不利索了，哪里还有长辈的样子，让小辈们看到了，岂不笑话你，之前树立起来的威严可就没了。”

蓝思追哪知，在魏无羡的眼里，他和蓝湛带大的这一众小辈，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蓝思追胡乱擦干了泪痕。

“哈哈哈，阿苑怎么一点都不像我呢，怎么说我也带过你的，蓝湛的脸皮薄都传于你了。”魏无羡就喜欢看蓝湛面红耳赤的模样，总要去调戏。如今看到蓝思追他仍然是忍不住要逗弄一番。

蓝思追两颊更红了，但见魏无羡心情不错，许是身体有所好转，“……羡……羡哥哥，回去吧，膳食放在静室了，外面风大。”

魏无羡怔了怔，许久……许久，未曾听见阿苑这般叫他了，他眉眼弯弯地道：“……好，不愧是我和蓝湛带大的孩子。”

蓝思追扶着魏无羡回到静室。

见魏无羡胃口不错，前几日几乎滴水未进，今日倒是吃了不少，精神已见大好，也愿同他多说一会儿话，蓝思追紧绷的弦，终于松了。

用完晚膳后魏无羡早早便歇下了。

次日，蓝思追照旧提着食盒来到静室，魏无羡仍未起身，他走至床前，如以往那般轻轻唤他，而后扶他坐起。

然而……

然而……

……却发现魏无羡身体早已冰凉。

已然没了气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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