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2021年，10月5日。

南方溽热的、仿佛看不到头的夏季在连续两天的大雨之后突然就力不从心似的，季节毫无过渡地从炎夏进入了深秋。

王一博靠在破旧的木窗子往下瞧，花园里许多树熬不住不间歇的秋雨，大部分成了枯枝，他站的位置高，一眼看过去，过道上也铺满了落叶，因为沾了雨水，湿漉漉的，更显颓败。

他就半边身子靠着，等雨水袭到脸上，才发现衣服湿了大半。扬起胳膊看了看，窗户久无人打扫，积的厚厚一层灰此刻沾着水一股脑蹭在他袖子上，脏的很彻底。

衣服也湿的很彻底。

如果肖战看到了，定然免不了一顿呵斥。

“王一博，你给我过来！”

一定是这样的语气。

王一博会瘪着嘴，要哭不哭，委屈巴巴地做出个“求放过”的表情，可肖战不依，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知不知道你多大了？”

其实肖战打他一般都很轻，别说他淋雨或者因为别的什么事弄湿了衣服，哪怕是被老师叫家长，肖战气急了也不会真的忍心打下去，但脸上的表情会很严厉，一边跟老师说：“麻烦老师了，实在抱歉”，一边转过头用力地瞪住他，连名带姓地呵斥：“王一博，你才多大？竟然学别人早恋！”

那时候可能他真的气到了，肖战的嗓音低沉，压着发不出来的火气。

但他们大部分的时候，肖战喊他都很温柔，“博”字往往亲昵地拖一截，带着很低的鼻音。尤其，尤其是在床上——

在床上，肖战的声音就和眼睛一样，是带着风情的。

就在刚才，王一博又听见了肖战喊他。

“王一博，你过来吃饭，我不生气了还不行吗？”

王一博猛地回头，从空荡荡、灰扑扑的客厅看过去，直看到空荡荡、灰扑扑的餐桌上。

可哪里有肖战的影子？

王一博清晰地感觉到心脏激烈地跳了一瞬，可看清现实后，心跳又很快地归于平静。

“肖战。”他叫了一声，连回音也没听到半个，握了握手心，说：“可能是我实在太想你了。”

站了片刻，起身，关严了窗户后，王一博又走到侧面墙边，看上面挂着的一幅老照片，照片里是五岁的肖战和他的妈妈。

这幅画，王一博已经不止一次看了。

可今天不知怎的手一痒，他抬手去摸画里小小的孩子，久经岁月的相框“咣当”一下掉下来，一颗不知道是螺丝还是钉子的零件咕噜噜滚到了沙发底下。

王一博只好跪在地板上用手努力往回捞。

可他的手却捞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件——

拿出来一看，是一块手表。

卡地亚的机械表。那是肖战十八岁生日那天，王怀胜送他的成人礼物。

王一博刚刚沉寂下去的心跳又突突地涨起来。

手表蒙了尘，镜面也有刮花的痕迹，可这块当初在肖战离开王家时被带走的手表出现在这里，这至少说明，说明——肖战他，回来过！

王一博拉开抽屉，找到一个表皮泛黄的本子，粗暴地撕下来一张，又寻了一只笔，就着刚刚跪坐的姿势，在纸上写了起来。

“小叔。”

“这是我今年第十次来找你，今天刚好是你三十岁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其实我并不确定你会不会回这里，但以前你说过，你妈妈在这里，你不管走多远，总要回来看看她，只是很不巧，我来了十次，从来没有碰到过你。”

“我昨天就到了，东涟市下了大雨，这个老房子马路外都是积水，我就住在对面那家酒店里，就是那家，每次我陪你回东涟都会住的酒店。”

“不过我昨晚没有睡着，一夜都没睡。听着外面的雨声，我想起来小时候你教我写作文，跟我说风和雨都是无形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可今天早上我看见院子里的树叶被风吹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一排排雨滴子。我突然觉得就这一刻来说，从我皮肤上刮过去的风是刀尖形状的，在树枝上凝着的雨是眼泪形状的。”

“可惜我不能亲口跟你说，我想，如果我说了，你肯定又要骂我强词夺理。我觉得我不是强词夺理，你说的很多话也并不正确。”

“你说你很自责，说你蛊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或者别的跟我没有关系的男孩子。这句话我想了一年，未果。”

“我是一个俗人，我只想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我也从不以爱你为耻。可你却始终牢记爷爷的话，要陪伴我、抚养我、维护我的尊严和身份，给王家和王氏集团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你也是王家人，爷爷拿出那张亲子鉴定时就已经向所有人肯定了你的身份。所以，王家不是我一个人的，王氏集团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为什么能一走了之？”

“爷爷不是经常让我向你学习？你要当榜样，我现在就也要跟你学。”

“每个月五号我都来东涟，这是我今年第十次来找你，也是最后一次，我要走了，去做那件你曾经说过的有意义的事。虽然我不知道意义在什么地方，但我现在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不如就亲自去体会和验证。”

“公司暂时交给了罗叔，他是我爷爷的老部下，你别担心。”

“近来，我常常在想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是我的小叔，如果我们的相遇，不是我六岁那年，由爷爷带到东涟市，从这栋老房子里把十二岁的你接走，如果是别的方式，在后来的某种契机下自然而然地相遇，哪怕你我身份不可改变，只要我爷爷不知道，只要我们两个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有机会，光明正大叫你的名字，问你：肖战先生，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六岁未相遇，或许这一辈子就没有机缘了。”

“所以最后，还是叫你一声小叔吧。”

“——王一博。2021年10月5日。”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