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婷一路睡到A市,开车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觉又活了一遍。
这里的车站其实离当时陶桃带严清婷离开的那个酒店不远,陶桃有些迷茫,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她是打算回阿婆那边看看,顺便把作业做了。
但严清婷……也跟着她去吗?
会不会有点过于亲密了?她们已经黏在一起黏了快三天了。
严清婷从一下车脑子就开始嗡嗡响,有一种一进入A市就觉得压抑,喘不过气的感觉,警觉系统直线升高,心脏狂跳,她身上还穿着陶桃因为怕她冷,给她的卫衣。
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呼的这一口气让她整个人都在轻微颤抖,她似乎能猜到这个车站外有什么在等她了。
“蜻蜓,你……”
“我得回一趟严家。”
陶桃愣了愣,虽然严清婷已经在尽力压抑自己的语气,甚至很温柔,但陶桃还是从严清婷的眼角找到了那一抹情绪——惊恐。
那是只有陶桃才能捕捉到的情绪。
陶桃始终不了解严家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情况,她也不知道严清婷会面对什么?会担心自己因为当时带她离开的那一点冲动而起到了反作用,她只能猜到那个地方严肃,恐怖,压抑。
那是个会吃人的地方。
陶桃睫毛垂了下来,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揪紧,抿着嘴有些无措。
她们都在一个最无能为力的年纪。
严清婷微皱的眉头慢慢放松下来,在陶桃看不见的地方,眼角划过一丝惆怅,嘴角勉强扯起一个温柔的笑。
“不会有事的。”严清婷第一次轻轻摸了一下陶桃的发顶,是想象中很柔软的触感“我总得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
陶桃呆呆的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迟疑的点了点头。
严清婷转身最后说道“那后天再见吧。”
“嗯……”
后天……刚好开学?
说完,两人便分道扬镳了。
其实,严清婷一直在陶桃后面看着陶桃离开后才出站的,她只是想蒙一把,但这个傻小桃还不知道这个车站就只有一个门吗?
反正目的是达到了,一出站,远远的就看到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一辆黑色迈巴赫,严清婷又庆幸了一遍,没让他们看到陶桃。
脚步有些虚浮的,朝那辆车走去,车旁站了一个高大的青年男人,西装革履挺拔却不带压迫感,高大但儒雅,也许是那辆迈巴赫,也许是他英俊的如水墨画般的脸,周身的气场让人无法靠近。
严清婷在他面前像极了任人拿捏的小虫。
严清婷不太敢跟他对视,手指都有些颤抖,感觉心理准备还是没有做足,在男人将要碰到她的一瞬间,严清婷张了张嘴,平静又普通,好像面前的男人,只是一个接她离开的司机。
“阿澈哥……我自己来吧。”
“嗯。”程澈什么也没说,静静的看着严清婷把那件卫衣脱了下来,袖口那只竹蜻蜓也被顺势掉了下来。
程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外套披在严清婷身上,静静的说了句“别紧张。”
男人声音清冽,干净的不带一丝杂质,但严清婷却觉得还不如陶桃蹦蹦跳跳来的轻松。
心跳声像是被周围的车辆来往掩盖,却依旧盖不住严清婷内心的慌张。
程澈接过严清婷递来的东西,毫不留情的将那只竹蜻蜓折断,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当他要开始解决那件衣服的时候。
严清婷深吸了一口气,偏过头,依旧不敢看他,感觉脑子有点发麻,轻声道“等等……”
“嗯?”程澈脸上还是没有一点表情,他静静地看着,这个被严家牵了十多年的小蜻蜓,好像有了反抗的心思。
无形中,除了严池和严峰,严清婷脖子上的链条好像又多了一根。
“能留下吗?”严清婷其实说的很平静,但却也很卑微,好像恳求,也好像是落雨前蜻蜓低飞的先兆。
没有太多解释,只是单纯的请求。
这是陶桃的衣服,她得还,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气说出口的,虽然结果他们都心知肚明。
她害怕到时候会对陶桃撒谎,她怕有了这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怕一个谎需要用另外一个谎,还有更多的谎来填。
程澈没有下一步动作,但并不代表他同意了,他绅士的将车门拉开,示意严清婷坐进去,不容拒绝。
严清婷知道,没希望了,车里什么人都没有,等程澈坐进来的时候,卫衣早就不见了。
程澈开车时只说了一句话。
“小池在等你。”
这个小池,严清婷不用想就能猜到是哪个恶心人。
到了一处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荒郊野岭,连带着恶心严池,严清婷觉得这个靠山有水的地方也挺恶心的。
坐了那么久的大巴,又坐了一会儿小汽车,那股恶心感又涌了上来,只是这次可没有人再帮她按按太阳穴了。
进去之前,程澈把严清婷的眼睛蒙了起来。
严清婷早已习以为常,来过这么多次,除了知道这是个别墅郊区,装修的不伦不类(其实装修的挺不错的,只是因为太过嫌弃严池,所以也嫌弃他的审美)以外其他啥也不知道了。
“好久不见,玩的开心吗?小蜻蜓。”严池坐在红丝绒的软椅上,手肘撑在椅沿上,手肘撑着下巴,眼神轻佻,眉毛稍挑,似笑非笑的看着严清婷。
“……”
严清婷真觉得严池这个样子真是要多欠揍有多欠揍了。
程澈绕过严清婷到一旁的茶水台上,沏茶摆到了严池面前的书桌上。
严池瞥了一眼,也不看他,食指直接伸到茶水里搅了搅,任性的将杯子直接往程澈身上一扔,滚烫的茶水便溅了程澈满身。
“这不是我要的白兰地。”
程澈依旧淡淡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轻轻弯腰捡起软地毯上的茶杯,抖了抖山上的茶叶“少喝点吧。”
“……”严池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
有些玩味的看着严清婷,装腔作势的皱了皱眉“小蜻蜓啊,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啊?你出去玩儿这一趟我受了多少苦?你是不是得好好报答一下我?”
严清婷依旧没说话,只是一脸不屑的看着他。
“别不说话呀。”严池起身在一旁的柜子里翻找了一下,最后带着些戏谑又坐回了位子上“我感觉严峰那老东西快要气疯了,而且你脱离计划,好歹也得跟我说一声。”
“不然……我怎么相信你啊?”
严池在他刚才在柜子里翻找出的那堆信纸中,拿出一张举了起来。
程澈好像自动就得到指示一般将那张纸接过来后又递给了严清婷。
严清婷皱着眉看了看纸上的字,有些颤栗。
“反正你要被罚的,帮我做点儿事,按照纸上的跟严峰说,嗯……好处嘛……帮你跟学校请假。”
严清婷知道自己是拒绝不了,算了……又不是第一次了……严家的手段不就那点儿吗?又不是没见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里只剩下E市的那点事儿了。
那地方真像是给她下蛊。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张了张嘴,脸依旧冷着,平静的像已经接受了什么事实一样。
“严峰也会请假。”
严池有些玩味,扫视着严清婷眼神很犀利,本来挂着的嘴角就淡淡的勾着,现在真是一点儿笑意都看不到了“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一二月份的那场聚会意外。”
严池抬了抬眉,看着程澈新端来的菊花茶,觉得有些好笑“小蜻蜓,你这狮子大开口,真是异想天开啊……”
“怎么这几天没玩儿够?彻底放飞死我了?”
严池端起那杯茶轻轻抿了一口,甜度正好,温度也正好,就连这个杯子也是他喜欢的款式。
严池挂着淡淡的笑叹了口气。
“随你好了。”最终他轻笑一声,仿佛在纵容一个任性的孩子。
离开时,严池去接了个电话,对程澈低语几句,程澈便送严清婷回严家。
又一次回到车上,程澈闷闷的开口“你的命,现在不归你管。”
“这是小池让我转告给你的,认命,是我想告诉你的。”
“嗯。”严清婷面无表情的应答着,乌黑发亮的眸子垂了下来,有些空洞。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
——
离开大巴车站后,陶桃走了一会儿找了个公交车站,半个小时后又找了辆单车。
已经是下午一两点的时候,才找到阿婆住的那个住宅区,这里离三环还是有点距离,所以比较安静,但也是老年人偏多的地方,所以一到了晚上,院宅附近的小球场上就疯狂长出跳广场舞的婆婆爷爷们。
陶桃敲了敲门,结果没人应,怕阿婆没在家或者正在睡午觉,心里想着要是再敲也没开的话,还是回学校好了。
陶桃刚打算敲下去,结果门就开了,里面的那个小老太婆青丝丝中混着焦黄白发的脑袋乱乱的,午觉被吵醒,有些脾气不太好,抬眼就想看看是哪家的小屁孩儿来打扰她的好梦。
可是就在她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好像变得柔软了,本来微皱的眉头立刻舒缓下来,变得喜笑颜开,本来保养的很好的脸在笑起来的时候还是会有很多的皱纹。
“诶!阿桃回来了?!哎呦喂,我的乖丫头,回来怎么不跟阿婆先说一声?还背了个这么大的包?”阿婆的脚步不算蹒跚,只是一手领着外孙女进屋了样子一手去帮陶桃拎包,开心的像个孩子。
陶桃被吓了一跳,有些无措的被安置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阿婆随便收拾了一下,他们这一代人的屋子一向是井井有条的,尽管她的阿婆算是他们那代人比较开放的一类了。
白天里,阿婆不会在这个房子里没开一盏灯,所以大部分都是由木质家具组成的地方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一股年代感,电视上还放着国庆阅兵仪式的直播回放,沙发上有很多毯子,茶几上盖了玻璃罩子,下面压着她小时候的照片,就连电视遥控板也套了个小毛绒罩子。
“阿桃,吃饭了没有啊?怎么突然想着回来了?这几天天气降温,学校的被子暖和不?你们学校的设施应该挺好的,有没有开空调啊?”阿婆絮絮叨叨了很多。
陶桃一时回答不过来“还没吃……”
“哎呦,这都下午一二点了,怎么还没吃啊?来来来,你等会儿,阿婆给你去下碗面,你最爱吃炸酱面了,每次那个我调的那个肉酱你都很喜欢,我再多给你加个蛋,小桃,乖啊,在这儿乖乖坐着看电视。”说着 ,阿婆便拎着门上的围裙进了厨房。
陶桃僵硬的坐在沙发上,电视上的阅兵完全看不进,脑子一片空白的发呆发了个,现在想来已经完全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了。
即使是有着血脉相连的亲人在有着好几年的跨度后,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何况那时陶桃太小了……
阿婆端着冒着热气的香面出来的时候,看着陶桃还坐在那儿发呆,有些好笑的把他招呼过来,然后陶桃从僵硬的坐在沙发上,变成了僵硬的坐在餐厅的餐桌上。
炸酱面很香,和外面的梦里的所有的面都不能相比,陶桃看着红彤彤的面汤油有些无措和无奈。
她沉沉的叹了口气,抬眼望着阿婆的眼神有些歉意。
“阿婆……我吃不了辣椒。”
阿婆有些疑惑“怎么会吃不了辣椒呢?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辣椒了吗?你之前多挑食啊,不给你多加几勺你都不吃。”
陶桃抿了抿嘴,不知该如何解释,有一种奇怪的情绪从心里深出,他不能吃辣椒……佟小年可以说,殷楚城可以说,甚至是严清婷她现在也可以说,可维都阿婆,她不能说。
但按理来说,阿婆才是她现在最该依靠最近最亲近的人。
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那这可太多了。
也许不是因为阿婆跟她不亲近,也许只是因为她不想让阿婆担心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了……不就是肠胃不好,不就是前几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过多了,不就是太饿的时候什么都吃,把肠胃吃坏了。
没什么的……
“就是……突然不喜欢吃辣椒了。”话到了嘴边,又被陶桃咽了下去。
“啊,这样啊,没事,没事,阿婆给你再去煮碗清汤的,你再等等啊。”阿婆看着乖巧的孙女儿,笑的很慈祥。
陶桃刚想说不用麻烦了,她也不是很饿,但想了想还是没阻拦。
清汤面和红汤面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几年的风雪。
吃完饭本该陶桃洗碗的,但偏偏阿婆说怕她把碗砸了,让小姑娘一边儿待着去,愣是一点儿油都没让陶桃碰到。
当陶桃打算拿出作业本补作业的时候,阿婆又提着菜篮兴匆匆的准备出门。
陶桃在这儿待着极其不自在,她小时候待的那个房间只有一个破破的粉色的感觉一坐就垮的卡通芭比公主的小书桌,于是她只能坐在刚才吃饭的餐桌上写作业。
陶桃看着这玩意儿就心焦,她斗胆跟阿婆说,要不我去买菜吧?
阿婆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尖,说她们这个时代的小孩儿哪儿会买菜呀?又不会讲价,又不会看市价,大妈最会骗的就是她们这种单纯的小女孩儿了,一会儿可别被压秤了才好。
陶桃很想反驳,但她没道理反驳,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又灰心的坐回了餐桌上开始对这一堆试卷儿下手。
习惯了一直为生计奔波,为下一顿能不能吃饱饭焦虑,一下子什么都被安排好了,理所应当的当这个年纪的孩子,她有些不自在。
阿婆买菜回来,看见孙女熟睡的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
老人轻轻抚平陶桃蹙起的眉头,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个随时会醒的梦。
窗外梧桐叶飘落,一片刚好落在摊开的作业本上——那是陶桃解到一半的数学题,草稿纸上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蜻蜓。
米米的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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