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唯有少女温柔

“嚯哟，稀客啊。”壮实的男人留着板寸，带着很土气的嘻哈式大金链子，笑起来的时候，一口歪七扭八的黄牙咧开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吧里开着暖气的原因，大冬天的就穿了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

“你妈怎么没管着，你舍得放你出来？”

“她不是我妈！”佟小年义愤填膺的说，虽然她不承认佟小年，但她知道这个妈妈指的是谁“而且……”

说完有些心虚“我是偷跑出来的，佟小年不让我来，你不准告诉她，不然我就拿着大喇叭，去街上大喊你带着的大金链子是塑料的。”

冯天佑笑了笑，揉了揉佟小谣的脑袋逗弄道“行，小夭夭说什么是什么，大过年的怎么还不让你出来玩儿呢？”

“听说你们麻将三缺一，嘻嘻，怎么不叫上我呀？”佟小谣叉着腰，抬着下巴，看着咋咋呼呼的，小眼睛里全是得意。

呵，原来这丫头是为了这……

马天佑有些尴尬，早知道就把这丫头赶回去了，对，不能让她上桌。

“哎呦，夭夭，你还太小了，要不这次就算了吧？而且你有钱吗？你就打。”

“你上次不还带我玩儿吗？再说了，我只要一直不给别人点炮，胡的一直是我不就好了。”

这种话也就只有她这种年纪的小孩儿说出去才不会有违和感了

“额……那……”秦天佑不知如何侍从，余光瞟向周围着求救，算上他，陶桃，殷楚城，确实还差一个，他注意到了陶桃身侧的一个小姑娘，长得漂亮轻佻。

“你看这不还有一个，满员了，下次吧。”马天佑又爽朗的笑起来，像是得到了什么救星，一扫刚才的尴尬，领着几人就往里面走。

这个酒吧，其实和严清婷想象的很不一样，与其说是个酒吧不如说是路边的小酒馆，没有酒水狂洒的狂欢，没有证的耳朵要聋掉的暴躁音乐，没有什么不伦不类的人，没有发生随时都可能疯狂的事故，更不会蕴藏什么黑色渠道和阴谋。

有些像上世纪装修的风格，显得这个酒吧再多人，也是冷清的，这个时间点虽然座位上都满了人，但却很安静，好像大家只是单纯的品尝一下酒精的滋味。

尼古丁混杂着酒精和不知名香薰的味道熏的人神志不清，吧台陈列着五颜六色严清婷叫不出名字的酒饮，前台的bartender很眼熟。

是王闻天。

穿着酒保服的他与平时一套格子衬衫解决所有的样子不同，看着没有那么咄咄逼人，却依旧好像不怎么好惹，文质彬彬了些，软和了些。

王闻天手上拿着帕子仔细擦着玻璃杯上的水珠，注意到来人的响声后，朝他们看了来。

“小天，这儿就交给你了哈，哈哈哈。”冯天佑又大笑两声。

“冯老板，您真的打算把现在客流量最多的时候，把店交给我吗？”王闻天不明所以的笑了笑，看了一眼冯天佑背后的殷楚城“老阴逼，你，过来，好，好，玩儿，啊。”

殷楚城顿时感觉自己被王闻天嚼的嘎嘣脆，心虚的干咳了两声，打着哈哈“咳咳，老王啊，你先应付一会，我打两把，就两把，就来帮你哈。”

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桌子，上面铺了个绿色的毯子画了许许多多的格子，上面摆了许多方块格子。

“你们打多少钱的？”

“五块。”

“五块？疯了吧？五毛还差不多。”陶桃瞪大了眼睛，她牌艺手气都不好，本来也就是为了给他们凑人数捧场，她没打过几次，打五块的话，一把下来得多少钱啊？

“行，五毛就五毛，反正过年也打着玩儿。”冯天佑又笑了笑，把几个小的全都按在椅子上“我给你们拿点儿东西喝，你们先摸着。”

被按在椅子上的严清婷这才顿感不妙“打什么？我不会啊。”

正要起身，佟小谣眼睛亮晶晶的跑过来，一脸讨好又甜腻腻的笑“嘻嘻，婷婷姐姐，你不会的话，我教你呀，我们俩一起打好了。”

佟小谣一蹦就跳到了严清婷腿上，坐在严清婷腿上，两眼放光，熟练的洗牌摇骰子。

严清婷愣了愣，想了想又没什么，佟小谣不愧是陶桃带出来的人均戏精，但这都是什么鬼啊？八岁小孩儿也打麻将，八岁小孩儿会的，她也不会呀。

但是她俩加在一起也不一定能打出个什么东西？

“你们俩这叫作弊吧。”没想到秦天佑还会像是如遭雷击一样的拒绝。

“我们俩加在一起岁数还没你一个人大呢，怎么就作弊啦？”佟小谣气壮的赖在严清婷身上不走了。

“哦，对了，别给她们拿度数太高的，给夭夭拿瓶椰奶，小桃就雪碧混点rio，要是被小年姐知道了，得扒我层皮。”还好殷楚城有先见之明，先打个报告，但在场还有一个，这他就没办法定夺了“严哥的话……”

殷楚城有些不知怎么办的给了个眼神。

严清婷低声问道“雪碧又是什么？”

“嗯……跟你上次喝的那个什么可乐差不多，但是是透明的，有点柠檬味儿。”陶桃想了想严清婷喜欢喝可乐的话，那应该也不会放过雪碧，说完朝冯天佑喊道“给她单独拿一瓶雪碧就好啦。”

“啊，行。”

说完看了一下陶桃看了一眼她们的位置，顿感不妙。

严清婷不明所以，直到这场游戏开始严清婷才知道为什么她们都不让夭夭上桌了。

这个小孩儿真是恐怖如斯。

“胡啦，七小队。”

“又胡啦，三杠子。”

“胡啦，胡啦，清一色一条龙。”

严清婷全程没动一下，光看着佟小谣在自己身上乱动了，小孩儿年纪不大，牌瘾不小，关键是牌技了得，运气了得，在她这儿可没有见好就收的道理。

可怜陶桃坐在佟小谣上家，没胡几次，炮点了不少，为了防止，气急攻心，陶桃就去前台帮忙了，换王闻天过来。

见陶桃下桌，反正全程也就只是看着的严清婷，便抱着佟小谣下来自己坐到凳子上。

前台的灯光很昏暗，严清婷笑了笑，看着气鼓鼓的陶桃，调侃道“佟小谣还挺会打牌的。”

“她亲爹开茶馆的，五岁开始学摸牌了，以前靠这个手气给他爹赢了不少钱，三年牌龄，那你说呢？”陶桃嘴一撇，悻悻的说。

“那个马老板是谁？你怎么跑这来了。”

“打不过，我还跑不起吗？马老板就是这个酒馆的老板啊，不过他是个清闲的主，平时不爱往店里跑，每天就是喝喝茶，打打牌，泡泡妞，过来帮帮忙吧，老王也忙活好几天了。”

“你还会调酒？”严清婷微微挑眉。

“那是，我什么都会。”陶桃骄傲的翘着鼻子。

“那你很厉害。”

“这你都信啊。”陶桃低低的笑了声“你看，这不是有菜单吗？”

吧台旁边确实有一个菜单，写了每种酒类和每种调法，像密密麻麻的小抄。

“那也很厉害。”

吧台旁边有一个搭建出来的小台子，架着一个高脚凳，放了一个小话筒，打着光，看着像个小舞台。

这会儿已经没几个人了，陶桃找到操控台问到“这可以点歌哎！蜻蜓，你想听什么？”

“都行，看你吧。”

陶桃想了想，好久没有听过，也想趁这个机会，唱给严清婷听一下。

这首存在于回忆里的歌。

“Staring at stars watching the moon

Hoping that one day they'll lead me to you

”

“…Hmmm hmm hmmmHmmm hmm hmmm……”

少女的声音温柔，歌词泛着淡淡忧伤，但却在她的嘴里很轻松，是愉快的，是向往的，是自由的。

这首歌陶桃闭着眼睛都能唱，早已在脑中听了千千万万次的歌词像是刻在了血肉里，这是她唯一会唱的歌，她唯一想唱的歌，唯一能唱的歌。

如果说思念有声音，那我想，或许就是音乐吧。

太阳在柔和的灯光下，少女的坐在高脚凳上小腿微晃，睁开眼时，满眼都是温柔，全世界只剩下少女独自高坐，酒馆中无人鼎沸，有的兴许是在注视这个有意思的女孩儿，有的在通过歌曲回忆着什么。

还有一个，只剩怦然心动。

严清婷在想，如果路过桃林时会看到山，如果跟着蜻蜓能遇到海，那么我最心爱的人啊，我会在山海相见的地方为你造一处自由之地，我们会在那里只有我们存在的地方相遇，我想我应该会称它为幸福。

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有一个名叫3077的酒馆中有一位少女有着属于不属于这个人世间的温柔，很多年之后，那晚的人们已经不记得这个少女长什么样子了，但依旧能知道这个世上，唯独少女温柔。

很晚的时候，佟小年气呼呼的冲到酒馆，把拽住佟小谣“我说你个小兔崽子跑哪去了？又跑这儿来打牌，小朋友，你知道你多大吗？”

“哼！多大都不要你管。”佟小谣两脚一蹬很轻松就脱离了佟小年的控制，往外跑。

佟小谣斜眼瞅了一眼，趴在吧台旁正和严清婷聊天的陶桃，女孩儿的眼睛有些润，别的没什么变化，就是看她面前的那杯五颜六色的酒水，让人觉得头疼。

“陶小桃！你又喝酒了，是不是？”佟小年咬牙切齿的踩着高跟鞋，木质地板被踩的吱呀响，现在这一个个的小女孩儿都不让人省心，要是哪天没人管了可怎么办呐。

“啊，小年姐，你怎么来了？”

“还问我怎么来了？再不来，你俩都翻天了，大的在这儿调酒，小的在那儿打牌，你俩的未来我一眼就能望到头。”佟小年瞅了一眼严清婷面前的那瓶透明冒着气泡的雪碧。

“婷婷，你怎么不拦着点儿她？”

严清婷楞了楞，陶桃面前这个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看不出什么东西的玩意儿，原来是酒吗？

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色素，香精勾兑的饮料，闻不到什么酒味儿，而且陶桃面色如常，说话口齿清晰，逻辑顺畅，并没有酒态。

“抱歉，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拦着她的。”

“呵，算了，时候不早了，你俩赶紧回去吧。”佟小年说着转头瞅了瞅，没见到那个淘气的小女孩儿的身影四处寻找着。

严清婷不知道佟小年怎么看出陶桃有点醉的，反正她是一点没看到，陶桃起身一头撞到了玻璃门上，疼的捂着头退了两步，然后又撞了上去。

严清婷才终于相信。

哦，不是所有人，喝醉了都脸颊泛红，口齿不清，晕头转向。

也有可能是像陶桃这样，已经分不清玻璃跟空气了，变得比往事沉默，眼睛有点湿，走路很直，但却比往日更喜欢黏在你身上。

陶桃挽着严清婷的胳膊，没说话，就是这么贴在严清婷身上，佟小谣从旁边悄悄冒出，递给陶桃一个红包。

“？”

“秦老板给的压岁钱，两百块钱呢，刚才你输给我不少，这些就当做是请你的啦。”佟小谣别扭的将红色的壳子塞到了陶桃手里。

佟小谣其实没有带一点儿本钱，可能她自己也知道，仗着年纪小，输了牌应该也不会强制要求她给，赢了牌也不会不给。

再比如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运气相当了得，赚的盆满钵满。

“你给我钱干嘛？输了就输了呗，不至于吃不起饭。”陶桃微微皱眉，呆愣了良久，脸色一变，她觉得她还不至于可怜到一个八岁小孩儿要把压岁钱交给她，有些恼羞“你自己留着吧，买点儿漂亮的裙子和零食。”

“我又不喜欢穿裙子，而且佟小年也不让我吃零食。”佟小年双手环胸，若无其事。

“那也轮不到你给我钱，我的年纪至少是你的两倍，再过几年就该我给你发压岁钱了。”

“切！我管你多大，你这么大还不是个穷光蛋。”佟小谣说话直冲人的心窝子。

陶桃一噎，烦躁的又将红包塞了回去，吼道“佟小谣！”

佟小谣被这一声吓得退了一步，微微嗅了嗅“嗯？喝酒了吗？”

她抬头看了一眼严清婷，面露同情之色“那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这个严清婷自然是不知道的，佟小谣正要溜走，突然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在她们脚边。

是个鞭炮，就炸在陶桃脚边。

严清婷感受到旁边的身体猛的颤了一下，裹着红色纸皮的鞭炮在脚边炸开，将白色的小板鞋的外圈儿烫了一个黑洞。

“你不长眼睛啊？！往哪儿丢呢？！脑子被驴踹了吗？”佟小谣停下离开的脚步猛的后撤，指着乱往人身上丢鞭炮的小孩儿。

其实每到过年，路上来往随地到处丢爆竹在E市是很常见的，这里当然经过烟花爆竹，但又没什么用，大家还是偷摸着放，更别说这些认知还不完全的小孩儿了。

那个小孩子好像跟佟小谣差不多大，甚至还要再高一些，但佟小谣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完全被唬住了，连忙跑开了。

佟小谣还没消气就要追上去把他骂一顿，陶桃声音有些发颤，抬手说把佟小谣拽了回来。

“算了……”

佟小谣本来正要反驳，结果看到佟小年在往这边儿走，欲言又止，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严清婷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

少女的身体还在止不住的发抖，好像如遭雷击，眼睛湿湿的，像是被施法定在了原地，如同戛然而止的电影片段。

“走吧……”咬了咬唇，声音其实很平稳，拽了拽严清婷。

严清婷顿感不妙，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等离酒馆有一段距离后，她才停下了步伐，陶桃还在自顾自的拉着严清婷往前走，严清婷突然停下的脚步让她由于惯性，往后退了一步。

“你还好吗？”严清婷轻轻的拉住她。

就这一句话，突然，陶桃猛的扎进了她怀里，少女轻轻发颤，陶桃是一只很能忍痛的小兔子。

陶桃其实很怕这些声音突然很大的东西，像打雷，像放炮，这种声音每次响起时就好像要将她的灵魂震碎一样，可她不敢说。

像是挣扎过后很敏感，很矫情的告白，如同被戳破是一种羞耻的障碍。

陶桃的忍耐让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害怕，懂得她的敏感，她明明憋的好好的，她明明可以留一整晚去调节这样的情绪。

可偏偏严清婷要在这个时候来关心她，这就好像得到了一种错误的信号，好像这样就有了依靠，好像这样就有人能给自己撑腰，好像这样就能错误的觉得可以不用坚强。

无论是谁，说这句话，陶桃能能保证自己还能忍一段路，可这个人偏偏是严清婷，那个像月亮一样同为少女的孩子。

明明冰冷，其实柔软，以为偏执，实则坚定。

严清婷明明好像没有给她太多，没有相处太久。

但陶桃就是觉得这个人值得依靠，值得慰藉。

陶桃突如其来的拥抱，打的严清婷手足无措，她不明所以的，看着陶桃。

难道不该安慰她？怎么又说错话了？

陶桃蓄满眼泪不争气的一直往外掉，严清婷不太会安慰人，而陶桃好似和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差不多不太爱听实话。

严清婷只能像哄小狗一样，轻轻摸摸她的头“乖了，不哭了，是不是很怕鞭炮。”

“嗯……嗯，呜呜呜……”严清婷这么一说原本是想陶桃别伤心了，结果这一会儿怎么还哭的更大声了呢？

严清婷更无所适从了，任凭陶桃一边掉眼泪一边把她牵回小出租屋。

一路上严清婷都在想陶桃到底在怕什么呢，是真的在怕放炮吗？可是害怕鞭炮的话应该会捂耳朵才对，为什么会整个人就像是僵住了一样呢。

严清婷不由回忆起上一次来这里时遇见的那只陨石边牧，陶桃也怕狗叫，但却不怕狗。

陶桃怕黑，怕鬼，怕突如其来一切巨大响声的事物。

这其实很奇怪，为什么会害怕巨大响声呢？

严清婷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如果要正视这个猜测可能会不怎么友善，对陶桃而言其实比较残忍。

晚上临睡前，少女们侧身躺在小床上，严清婷低低的问“你不喜欢狗叫，也不喜欢鞭炮声，那是不是也不喜欢打雷？”

她没有问她怕不怕，如果少女希望她一直被人称赞坚强，那严清婷就如她所愿。

“嗯……”

猜对了，那这就很好办了。

“我有个不太友善的问题，但可以告诉你，你为什么会害怕这些，你想听吗？”

不太友善？只是一瞬她便笑了笑“你问吧，我到要看看有多不友善。”

“你的父母……是交通事故去世的吗？”严清婷说这话的时候直勾勾的盯着陶桃的眼睛。

陶桃愣了愣，嘴角慢慢放了下来，有些失神“啊……是啊，我，以前跟你说过，好像是刚上小学那会儿事。”

时间过得太久远，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家的滋味的她，有的时候都在想她陶桃会不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天生没有父母。

但有时那些尘封在记忆里遗失的物品又是刻在提醒过她，她真的存在过幸福。

真的是这样，严清婷低下头，小学的话也就是6，7岁的年纪吧，那确实很小了，这样一来，如果说是PTSD也很正常了。

陶桃见严清婷良久没有说话，眼皮不自觉疲惫的耷拉下来，她很想听严清婷把话讲完，但不知不觉中就这么睡着了。

严清婷喃喃细语，看着少女有些疲惫的脸颊有些发神“居然是冻结创伤应激障碍吗……”

“桃崽，我们真的真的好像是两块有着不同缺口，却又刚好契合的灵魂碎片。”严清婷轻轻将陶桃额前的碎发拨开，在这个时代，她找到了一个与自己同样伤痕累累却又勇敢活着的灵魂。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