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真的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清晨，陶桃是被惊醒的，时隔几个月她又梦见了那场车祸。与之前不同的是，她这次好像看到了妈妈穿着白裙在弹钢琴。

那首曲子让令她觉得耳目一新，又异常的亲切，已经记不清的曲调却依旧能给人带来淡淡的安心和慰藉。

陶桃是个很俗气的名字，取这个名字也许是因为爸爸姓陶，妈妈名桃，虽然这个名字庸俗，但陶桃也是喜欢的，这种感觉是无奈，总是能想起曾经她也是个被父母溺爱着的孩子。

是啊，怎么会不遗憾呢？炙手可得的幸福，就这么被天灾人祸。带走了，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她可能也跟现在的黎晓差不多吧。

时而单纯，时而鲁莽，稚嫩而张扬，不用事事顾忌，不用担心无法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买单，只要勇往直前，只要努力，只要有勇气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再也不用为自己的生计奔波，可以过普通少女的生活，不用想着明天的生活有没有盼头，不用在买东西的时候再精打细算……

陶桃即使到了26岁了，也还是会羡慕6岁的自己。

“你今天醒的有点早，是做噩梦了吗？”严清婷眯了眯眼睛，陶桃起身的动作很大，两人盖着一床铺盖，很容易就往被子里灌风了。

陶桃听到声音吓了一跳，胡乱抹了把脸，她不想让严清婷我发现他在偷掉眼泪了，因为她有个秘密——她其实本质上是一个很脆弱的小女孩儿。

但陶桃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不想让严清婷觉得他是个爱哭的人，这会让陶桃觉得在被施舍，对她而言被别人同情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因为她也曾有过不灭的骄傲。

“抱歉，吵醒你了吗？”

“还好，梦见什么了？”严清婷坐起身，陶桃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清澈，很乖巧而且温和，情绪稳定的像一只水獭。

可能也只是有着同样脆弱同为少女的她才知道，某颗小桃树在伸手看不见五指的小房间里偷偷的掉眼泪。

“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他们为什么要跟我取陶桃这么俗的名字了。”

“不俗，很可爱。”

“……”陶桃哑声，这还不俗？那您未免包容性太强了些，无语道“也就只有你会觉得可爱了吧。”

“真的，班上不是有很多同学觉得可爱吗？”

“那很明显是客套话，好吗？”

“那我说的是真的。”

“……不可爱。”说罢，陶桃懒得大早上和她讨论这个话题，红着脸吭哧吭哧的披上外套朝外面走去“我去洗脸了。”

迷迷糊糊中，严清婷看着匆匆离去的陶桃，勾了勾嘴角。

可是，你就是很可爱啊……

严清婷默默长呼了口气，其实陶桃一起身，她就醒了，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等她认为陶桃已经好一些了才开始说话。

为什么每每让她感觉已经将陶桃了解透彻的时候又总会让她发现一些新的东西，像是剥一颗洋葱，细心的，痛苦的，眼泪横流的剥开它，却发现一层下面还有一层。

有的洋葱皮完美无瑕，有的洋葱皮被虫子腐蚀的干净。

如果必须要在令人讨厌的水里剥开它才能不那么痛苦的话，那么严清婷宁愿紧紧的拥抱她，让她自己将真实的那一层展示出来。

这个过程无疑是漫长的，因为她曾经也深陷其中，但她愿意，这条必经此处，时间有限的路，她愿意和陶桃再走一遭。

既然醒了就没在小屋里待下去，虽然天刚是蒙蒙亮，但既然在冬天已经能看到了光就证明也不是很早了。

再说了，怎么早能早过小商铺的开店呢。

严清婷没在白天留意过这块儿的街道，听陶桃说从小年姐的店铺顺到这边儿这一整块儿都是长安街区，她们这一片儿，最主要的路段叫长安街，寓意着长久安宁。

小出租屋所在的这一块儿似乎比其他街道都要安静许多，大过年的这路上也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也许这也是E市的不同之处。

“哎？小桃，今儿起这么早啊？酒醒了没，要不我给你整点儿红苕稀饭？”

还不太习惯从殷楚城这家伙听到小桃这个称呼，陶桃抽了抽嘴角，小店铺不见佟小年和佟小谣的身影，就殷楚城一个人在这儿忙活。

“……我没醉！”陶桃纠正道。

“不对啊，夭夭那家伙跟我说你喝了一斤白的，两斤红的，三斤五彩斑斓的。”殷楚城挠了挠头，想了想“我还正好奇呢，你酒量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喝成这样都没传出了什么花边新闻诶。”

“靠，这你都信！诗仙都没这么能喝，还红的白的，五彩斑斓的，我就喝了点果汁兑着rio，要真按你那么说，我现在估计就两条路，一被小年姐打死，二把自己喝死。”陶桃非常不理解他们这种丰富的想象力。

“还花边新闻？这词用在我身上真的合适吗？”陶桃翻了个白眼“佟小谣那家伙说的话你都信。”

“害，无所谓吧，问题不是你醉没醉，问题是你喝没喝，你哪次不是碰了点儿酒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殷楚城无所谓的摆摆手，撩起他并没有肌肉的胳膊“也就是平静的发疯和傻逼的发疯的区别。”

“你瞅瞅，你瞅瞅，这合理吗？没看住你，小年姐就把我跟马老板一人揍了一拳，她那个手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现在还青着呢。”胳膊上确实青了一小块儿，殷楚城可怜巴巴的放下袖子，将货架上摆上新的商品。

“……那，你还怪惨的。”陶桃皱了皱鼻子，为了表示歉意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结果突然眼睛一黑往身后的门板上倒去。

“嘶……”顺着门板滑落下来，才稍微看得清楚些眼前的事物，就是突然那一瞬间头疼的厉害，四肢发麻使不上力。

严清婷眼疾手快的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颗荷氏就塞了进去。

陶桃感受着嘴里传来的，淡淡的甜腻的柚子香和淡淡的薄荷气，才扶着门板站起来。

看来是又低血糖了，最近陶桃吃饭都不怎么规律，要么早餐不吃，要么晚餐不吃，低血糖也算是她活该，运气算好，在小年姐的店里，再怎么说也是有糖的。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严清婷居然是会随身带糖的人，先到嘴里的不是小年姐店里的糖，而是上课那会儿严清婷经常投喂的粉色包装的西柚味儿荷氏。

真的是吃不腻啊。

“谢谢你啊，蜻蜓。”陶桃嘴里含着糖，含糊不清的说着。

何氏除了有点凉外，其实挺好吃的，比佟小年店里的盗版糖好多了，陶桃初中那会儿偷吃过，像什么阿尔卑鄙啊，大灰狼奶糖啊，比爸爸泡泡糖啊，总之零零散散没几个好东西。

“嗯。”严清婷应了声，自从知道陶桃低血糖后她经常其实莫名其妙就开始往兜里揣糖了，最开始没吃完的荷氏，自动续上了其他不同味道的，上课偷偷投喂的是黑色的午夜风暴口味儿的，陶桃不容易打瞌睡。

平时，陶桃起床起晚了，赶不上早饭，严清婷会在她笔袋里塞一颗粉色西柚味儿的，体育课前后也会给一颗，防止她低血糖。

后来吃习惯了，陶桃也会开始伸手要。

严清婷将陶桃每次吃了的糖纸都留了下来，那些个印着蓝色英文字母体的糖纸都被攒在了书页的夹层中。

严清婷不知道为什么要留着，但总是想给自己留点东西，不自觉的就攒的越来越多，她常常听班上有着暗恋者的小女生说起，送西柚味的荷氏意思是“I want to see you.”

严清婷有时候觉得自己也平凡的是个卑劣的暗恋者，和陷在青春期，悸动的里的小女生没有区别了。

她会在下课，给陶桃讲题的时候偷偷看她，会在偶尔黎晓调侃的时候下意识去关注陶桃的反应，心跳和眼神总会比动作更早做出响应，总觉得每天和陶桃待在一起上下课听着少女在身边叽叽喳喳是最幸福的事情。

所以她从来只给陶桃在平时准备西柚味儿的，如同卑劣的暗恋者不想看到窗户纸背后的腐朽，却想拼命留住心意，无论少女属不属于她，都希望有她能够一直在。

被攒下来的包装纸上上一遍遍写着某个少女的名字，爱你的后面悄悄的加了个爱心，好像冒着粉红色的泡泡，愚蠢，天真，但真真切切的稚嫩爱恋能烫破那层薄纸。

笨拙的折着千纸鹤的形状，藏在了桌洞里，像青春期里为数不多的鲁莽和勇气，都给了无法诉出与口犹犹豫豫的喜欢。

确认喜欢对她来说是件容易的事，接受喜欢同性也不难，难就难在那个未知的答案，难就难在无法受之于口却日益增长的爱意，难就难在摇摇晃晃的未来和身不由己的自己。

暗恋这件小事，是怕最后是没有结果的结果。

算了……太阳向来是不能私有的。

“你们偷吃什么呢？给我来个啊！”殷楚城看了一眼陶桃好像没啥事儿后，伸手就要。

严清婷皱了皱眉，往另一个包里摸了下，换了个口味儿，青柠味儿的。

西柚味是严清婷对陶桃的私有。

“哎呦我，这啥糖啊，凉飕飕的。”

殷楚城随意的往嘴里一丢，青柠味刺激的直冲脑门，凉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结果更凉了。

“这东西有点意思，再给我拿一颗，我去吓吓老王啊，哈哈。”殷楚城说着伸手就要。

“要个屁，这是我的。”严清婷之前从来都没有把这个糖给别人，陶桃一直默认当是自己专属的，不知怎么看着严清婷给了殷楚城心里莫名酸溜溜。

严清婷看着某只炸毛小狗有点想笑，淡淡的说了句“嗯，没了，她的。”

陶桃听到这话像是得了什么撑腰，挺起平坦的胸脯，翘着鼻子说“听到没？没了，我的！”

“切，那就没了呗，有啥好说的？”殷楚城切了一声，悻悻的走了。

殷楚城走后，陶桃越想越不对，严清婷不是不爱搭理别人吗？怎么可以殷楚城一要，她就给呢？

越想越气，最后鼓着嘴就在那儿生闷气，严清婷看着生气小狗没辙，拍了拍她的肩“他的跟你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的是西柚味儿的，他的是青柠味的。”

“有什么区别吗？”

“……”严清婷忐忑的纠结了一下“因为，我听他们说这是I want to see you的意思。”

“……”

空气一瞬间寂静了一下，陶桃红着脸背过身去喊了一声“好土啊！”

严清婷不知怎的长嘘了一口气。

“要不是你是个女生，我都要怀疑你喜欢我了！”

“！”

严清婷心情很复杂，陶桃一句话就把她的心再度提起来，又重重的捏碎。

好奇怪，明明没有被发现，也没有被明确的拒绝，但就是很心痛。

暗恋真的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严清婷垂眸转过身去，陶桃愣了愣“你生气了吗？我开玩笑的。”

“没。”

“你肯定生气了，为什么？”

少女对情绪的察觉超出常人，但却钝感力十足，好吧，严清婷也能理解，毕竟喜欢上同性并不是一件常见的事。

“真的没有。”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