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昼推开三楼的卧室门时,行李箱的滚轮在地板上碾出细碎的声响。
房间比他想象中宽敞——米色窗帘半敞着,透进傍晚橘粉色的光,单人床铺着深蓝色的床单,整齐得像酒店客房。书桌、衣柜、床头柜,所有家具都遵循着一种冰冷的对称,仿佛在无声宣告:这里没有人生活过。
他把行李箱靠墙放好,取出笔记本电脑和几本医学专著,在书架上排列成直角。窗外传来隐约的蝉鸣,混合着楼下婚礼收尾的喧闹声。母亲的笑声飘上来,又很快被关门声切断。
沈昼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然后他听见隔壁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
他犹豫了三秒,还是敲响了那扇虚掩的门。
“进。”江野的声音隔着门板,听起来有些模糊。
沈昼推开门,瞬间僵在了原地。
如果说他的房间像样板间,江野的卧室就是一场小型爆炸的现场——床单皱成一团,枕头掉在地上,五六个咖啡杯散落在各处,杯底沉淀着黑褐色的残渣。书桌上堆满了凌乱的稿纸,笔记本电脑亮着刺眼的蓝光,映出江野苍白的脸。他盘腿坐在地板上,衬衫下摆卷起一截,露出瘦削的腰线,手里正捏着一页被揉皱的纸。
“有事?”江野抬头看他,眼睛在屏幕光的反射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透明感。
沈昼的视线扫过墙角的吉他、床头歪斜的相框(里面是空白的)、地板上摊开的《追忆似水年华》——书页间夹着半截巧克力包装纸。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他深吸一口气,“需要帮忙吗?”
江野歪了歪头,突然笑了:“你是来侦查敌情的,弟弟?”
沈昼没理会那个刻意的称谓。他的目光落在江野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墨水痕,蓝黑色,像一条蜿蜒的小溪流进袖口。
“我只是听到声音。”
“哦,这个。”江野晃了晃手里的纸团,“写了三天的段落,发现是垃圾。”他随手一抛,纸团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进已经溢出的废纸篓。
沈昼注意到废纸篓旁边放着一个小药盒,盖子半开,露出里面的铝箔包装。江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迅速用脚把药盒踢到床底下。
一阵沉默。
“你的房间在隔壁?”江野突然问。
“嗯。”
“那我们共享这个。”他指了指两人之间的墙壁,“听说隔音很差。”江野的嘴角翘起来,“我晚上打字声音很大,提前道歉。”
沈昼想起自己行李箱里的耳塞,点了点头:“我习惯早起。”
“噩梦。”江野夸张地捂住心脏,“六点起床的人是反人类的存在。”
窗外的光线又暗了一些,蝉鸣声忽然变得尖锐。沈昼发现江野的电脑屏幕上是一份空白文档,标题闪着光标:《如何溺死一个夏天》。
“你写小说?”
“偶尔。”江野合上电脑,“为了不让自己真的发疯。”
沈昼不知该如何接话。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一本翻开的解剖学图谱上——那是他的书,明明应该还在行李箱里。
江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意更深:“借来看看。你的笔记很……工整。”他故意拖长音调,手指点了点书页边缘沈昼写的一行小字:**“海马体——记忆存储与情感调节”**。
“未经允许不要动我的东西。”沈昼声音冷了下来。
江野耸耸肩,把书合上递给他:“只是好奇‘弟弟’的脑子是什么构造。”
沈昼接过书,触到扉页时愣了一下——原本空白处多了一幅简笔画:一个戴眼镜的小人沉在海底,气泡从嘴里冒出来,组成一串省略号。画得潦草,却意外地传神。
“这是……”
“你在我脑海里的样子。”江野站起身,衬衫下摆终于落下来遮住腰线,“总是欲言又止。”
沈昼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他能闻到江野身上苦橙混着咖啡的气息,能看到他睫毛投在脸颊上的细小阴影。江野的呼吸扫过他的耳廓,和宴会上如出一辙。
“晚安,弟弟。”江野后退一步,歪头笑了,“希望墙够厚。”
沈昼回到自己房间,把解剖学书放回书架。他盯着那幅简笔画看了很久,最终没有擦掉。
深夜两点十七分,沈昼被隔壁持续的键盘声吵醒。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道细弱的光从墙缝渗进来——那是江野的台灯,透过老旧公寓不够严实的墙壁,在他的天花板上投下一线微黄。键盘敲击声像某种摩尔斯电码,时急时缓,偶尔停顿,接着是更急促的爆发。
沈昼翻了个身,摸出耳塞,却在塞进耳朵前停住了。
键盘声忽然停了。一阵窸窣声后,传来很轻的、哼唱的声音。江野在唱什么不成调的曲子,偶尔夹杂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响。
沈昼望着那道光线,想起江野说“隔音很差”时的表情。
他最终没有用耳塞。
天快亮时,沈昼再次醒来,发现键盘声已经停了。他鬼使神差地推开阳台门——夏日的晨风裹着露水气息扑面而来。
隔壁阳台上,江野蜷在躺椅里睡着了,笔记本电脑危险地搁在膝盖上,随时可能滑落。他的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左手还捏着一支钢笔,墨水在指尖染出一小片蓝。
沈昼犹豫片刻,回屋拿了条薄毯。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江野身边,正要盖毯子时,突然看见电脑屏幕上的文档:
《如何溺死一个夏天》
第三章 他的眼睛
> 他推眼镜的样子像在擦拭狙击枪的瞄准镜。我想成为他的靶心,又怕他真的开枪。
沈昼的手指僵在半空。
江野就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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