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隙

期中考试结束的铃声像根松绑的弦，把整个高二教学楼从紧绷的氛围里解放出来。祝诺刚把理论力学的试卷交上去，就被后桌撞了下胳膊：“哎，你手机震半天了，好像是陌生号码。”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跳着一串没存过的数字，归属地显示是邻市。划开接听键时，听筒里炸开个清亮的男声，差点震破耳膜：“祝小诺！猜猜我是谁？”

祝诺愣了两秒，猛地站起来：“林煜？”

“宾果！”电话那头的人笑起来，背景音里能听到行李箱的滚轮声，“爷来你们学校借读两周，惊不惊喜？现在就在你们校门口，快来接驾！”

挂了电话，祝诺抓起书包就往楼下冲，刚跑到楼梯口就撞上个人。贺允扶了他一把，黑松味带着惯常的沉稳：“这么急？”

“我朋友来了！”祝诺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语速都快了些，“林煜，以前跟我一个初中的，他说要来借读两周！”

贺允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那个Alpha？”

“对！”祝诺没注意他语气里的微妙变化，拽着他的袖子就往校门口跑，“他初中拿过全市青少年击剑邀请赛的季军呢，说不定能跟我们切磋切磋！”

校门口的香樟树下，站着个穿白T恤的男生，牛仔裤膝盖处破了个洞，背着个水洗牛仔包，正对着保安大叔笑得一脸灿烂。看见祝诺，他立刻张开双臂喊：“祝小诺这里！”

“你怎么突然要来借读？”祝诺跑过去，被他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林煜松开他，顺手揉了把他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呼吸：“我们学校搞装修，正好你爸跟我们校长是老同学，说你们学校实验室设备好，就让我来蹭两周课。”他的目光扫过站在祝诺身后的贺允，眼里闪过丝兴味，主动伸手，“你就是贺允吧？祝小诺跟我提过八百回，说你俩是黄金搭档。”

贺允握住他的手，指尖相触时能感觉到对方Alpha信息素的侵略性——像刚开瓶的橘子汽水，带着股子跳脱的甜烈。“你好。”他的回应很简洁，收回手时，指尖在身侧蜷了蜷。

“我跟祝小诺初中就组队打比赛，”林煜勾着祝诺的脖子往校外走，自来熟得仿佛在自己地盘，“那时候他还是个连剑都握不稳的小不点，被人欺负了就躲在剑道馆的器材架后面哭……”

“你闭嘴！”祝诺红着脸去捂他的嘴，两人闹作一团。

贺允跟在后面，看着林煜几乎挂在祝诺身上的样子，书包带勒得手心有点发紧。风把橘子汽水的味道吹过来，和祝诺身上清透的冷杉味缠在一起，形成一种陌生的组合，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眉。

下午的自习课，林煜被班主任领到了祝诺他们班。他被安排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正好在祝诺斜后方。整节课，贺允都能听到后面传来的窸窣声——林煜在用课本挡着，给祝诺递画满鬼脸的小纸条，偶尔发出两声憋不住的笑。

下课铃一响，林煜立刻窜到祝诺座位旁，把本漫画拍在他桌上：“最新期的《剑途》，我特意带来的，里面有全国锦标赛的特辑。”

祝诺眼睛一亮，刚要接过来，手腕就被轻轻碰了下。贺允把微分方程的习题册推到他面前：“昨天那道题的变式，你不是说没弄懂？”

“等会儿再说嘛。”祝诺翻开漫画，指尖划过扉页上的签名，“你看，是沈教练的亲笔签名！”

林煜凑过去，胳膊肘几乎要碰到祝诺的肩膀：“厉害吧？我托我哥弄到的。对了，你们省赛的录像我看了，最后那个交叉反击帅炸了，不过祝小诺你的步伐还是有点问题……”

两人头挨着头讨论起来，连上课铃响了都没察觉。贺允看着自己摊开的习题册，上面的隐函数求导公式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窗外的阳光落在祝诺的发梢，镀了层金边，可他的注意力全在旁边那个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的Alpha身上。

放学去训练馆的路上，林煜几乎霸占了祝诺的全部视线。他手舞足蹈地讲着邻市的趣闻，时不时拍祝诺一下，或者勾住他的脖子，信息素像炸开的橘子气泡，强势地盖过了冷杉味。

“你们训练馆在哪栋楼？”林煜指着远处的红色屋顶，“听说你们有个全华东地区最标准的剑道台？”

“就在前面。”祝诺刚要指路，就被贺允拉了把胳膊。

“先去拿训练服。”贺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不动声色地站到了祝诺和林煜中间，“器材室钥匙在我这。”

林煜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只是冲祝诺挤了挤眼睛，那眼神里的戏谑藏都藏不住。

训练馆里，击剑社的成员正在热身。看到祝诺身边跟着个陌生Alpha，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林煜倒是一点不怯生，跟谁都能聊两句，没一会儿就跟几个低年级的社员混熟了，指着墙上的省赛合照喊：“这张拍得不行啊祝小诺，你皱眉的样子像只气鼓鼓的猫。”

祝诺的耳根红了，贺允正在系击剑服的带子，闻言动作顿了顿，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响声。

热身赛分组时，林煜非要跟祝诺一组。“让我见识下你们黄金搭档的厉害。”他拿起备用剑，冲贺允扬了扬下巴，“要不我们打场双人对抗？我跟祝小诺对你们俩？”

贺允还没说话，祝诺已经答应下来：“好啊，正好让你看看我们新练的战术。”

剑道上的铃声响起，林煜的攻击风格跟他的人一样，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剑尖几乎是贴着祝诺的护面过去的。祝诺习惯性地想跟贺允打配合，却发现林煜的步伐完全不按套路来，好几次差点撞到一起。

“你靠左！”祝诺低声提醒，试图调整站位。

“不用，看我的！”林煜突然变向，一个横斩逼得对方后退两步，却也让祝诺的防守出现了破绽。贺允眼疾手快地挡在他身前，剑尖精准地击中对方的护胸。

“得分。”裁判的声音落下，贺允摘下面罩，额角的汗珠滑下来，“配合不是这么打的。”

林煜把面罩往旁边一扔，笑得满不在乎：“玩嘛，这么认真干嘛。”他走到祝诺身边，递过去瓶水，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祝诺的手腕，“不过祝小诺你的反应速度又快了，比初中时厉害多了。”

祝诺接过水，刚说了句“你也没退步”，就看到贺允转身走出了剑道区。他的背影绷得很紧，黑色击剑服在灯光下像块沉甸甸的墨。

休息时，祝诺去找贺允，看到他正坐在器材室的长椅上擦剑。银色的剑身被擦得锃亮，倒映出他低垂的眼睫。

“生气了？”祝诺在他身边坐下，递过去块干净的毛巾。

贺允没接，只是用布细细擦拭着剑柄：“没有。”

“还说没有，”祝诺戳了戳他的胳膊，“脸都快耷拉到地上了。林煜他就这样，从小爱闹，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在意他。”贺允放下剑，转身看着他，黑松味突然浓郁起来，“你刚才的防守漏洞太大，要是正式比赛，早就被淘汰了。”

祝诺愣了下：“我……”

“他的攻击习惯是右侧佯攻，实则左腿发力。”贺允的指尖点在他的护腿上，“你应该预判他的变向，而不是跟着他的节奏走。”他的声音很沉，带着训练时的严肃，“省队集训还有三周，你要是再这样……”

“我知道了。”祝诺打断他，心里有点发堵，“我会注意的。”

他站起身要走，手腕却被拉住。贺允的指尖很热，带着金属护手的凉意：“不是故意凶你。”

“我知道。”祝诺挣开他的手，转身时撞进林煜的视线里。林煜靠在器材室门口，手里转着个剑头，冲他暧昧地笑了笑。

晚上去食堂吃饭，林煜非要坐在祝诺旁边，还抢着给他打饭。“糖醋排骨，你初中最爱吃的。”他把餐盘推过去，又夹走祝诺碗里的青椒，“你不吃青椒，忘了？”

这一连串的熟稔让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击剑社的张昊凑到贺允身边，压低声音笑：“贺哥，这是来了个情敌啊？”

贺允没理他，只是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到祝诺餐盘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多吃点，晚上有体能训练。”

“谢啦。”祝诺刚要夹起来，就被林煜截胡了，“排骨要配米饭才好吃，我喂你啊祝小诺？”

“你幼不幼稚？”祝诺拍开他的手，耳根却红得厉害。

贺允看着自己空了的筷子，慢慢插进米饭里。食堂的白炽灯照在他脸上，把下颌线衬得格外清晰。他突然站起身：“我去买瓶水。”

走到自动贩卖机前，他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教练的聊天界面，说的是省队集训的分组安排。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没按下去。身后传来祝诺的笑声，清朗得像风铃，混着林煜的说话声，扎得人耳膜有点疼。

他买了瓶矿泉水，没立刻回去，靠在走廊的墙上慢慢喝。窗外的天色暗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把香樟树的影子投在地上，像片摇晃的墨。

祝诺找到他时，手里拿着个肉包：“给你留的，刚出锅的。”

贺允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温温的。“林煜呢？”

“他被他们班同学叫走了，说要去熟悉下晚自习教室。”祝诺靠着墙，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林煜？”

“没有。”贺允咬了口包子，面发得很暄软，却没什么味道，“只是觉得他的训练态度不太认真。”

“他就是来玩的，又不参加比赛。”祝诺叹了口气，“其实他初中时不是这样的，后来他爸让他学商科，不让他练击剑了，才变得整天吊儿郎当的。”

贺允沉默了会儿，突然问：“你们以前很熟？”

“嗯，住一个小区，从小一起长大的。”祝诺笑了笑，眼里有怀念的光，“他以前是我们市少年组的种子选手，后来……挺可惜的。”

“他信息素是什么味道？”贺允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橘子汽水啊，很明显吧。”祝诺没多想，“以前训练完，他总爱买两瓶冰镇的，说跟他信息素一个味儿。”

贺允没再说话，只是把剩下的包子慢慢吃完。夜风从走廊吹过，带来远处篮球场的喧嚣，祝诺的冷杉味安静地萦绕在身边，却好像隔了层看不见的膜，触不到底。

接下来的几天，林煜几乎成了祝诺的影子。早上一起去食堂吃早饭，课间堵在教室门口给他送零食，下午放学后跟着去训练馆，连晚自习都要跟祝诺坐同桌，美其名曰“借读生要向学霸请教问题”。

周五下午的自由活动课，祝诺刚走出教学楼，就被林煜拉着往校门口跑：“带你去个好地方，我发现你们学校后面有片超棒的梧桐林，拍照肯定好看。”

“可是我跟贺允约好要去图书馆……”祝诺回头看了眼教学楼上的窗户，三楼高二（1）班的窗口空着，贺允应该还在收拾东西。

“图书馆哪有梧桐林有意思？”林煜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往前走，“就去半小时，耽误不了什么。”

梧桐林里铺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林煜举着手机给祝诺拍照，指挥他摆出各种姿势：“哎对，就这样，风吹起来头发动一下……”

祝诺被他逗得笑个不停，转身时却撞进道熟悉的视线里。贺允站在林子里，背着双肩包，手里还拿着两本习题册，显然是来图书馆的。他的目光落在祝诺被林煜拽着的手腕上，黑松味瞬间沉了下去，像积了雨的云。

“贺允？”祝诺下意识地甩开林煜的手。

林煜倒是很大方地打招呼：“贺同学也来散步？这地方不错吧？”

贺允没理他，只是看着祝诺：“还去图书馆吗？”

“去！”祝诺立刻点头，刚要走过去，就被林煜拉住了。

“等等，最后一张！”林煜举起手机，对着他们按下快门。屏幕里，祝诺正往贺允的方向走，贺允站在原地，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背景是漫天飞落的梧桐叶。

贺允的脸色更沉了些，转身就走。

“贺允！”祝诺追上去，把林煜甩在身后，“你别生气啊，我跟他说好了就半小时……”

“我没生气。”贺允的脚步没停，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只是觉得，比起复习微分方程，显然梧桐林更有意思。”

“不是的，我……”祝诺想解释，却被他打断。

“下周就要模拟考了。”贺允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眼底的情绪很深，“省队集训的选拔标准里，文化课成绩占30%。”

祝诺被噎得说不出话。他知道贺允不是在小题大做，他们为了省赛已经落下不少课程，模拟考确实很重要。可看着贺允紧绷的侧脸，心里又有点委屈——他只是想陪老朋友待一会儿而已。

“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贺允的目光软了软，刚想说什么，林煜就追了上来，手里把玩着片梧桐叶：“祝小诺，我妈刚给我发消息，说晚上请你吃饭，就当谢谢你这几天照顾我。”

“我晚上要去图书馆……”

“图书馆哪有火锅香？”林煜挤到他们中间，笑着拍贺允的肩膀，“贺同学也一起来呗？就当我替祝小诺赔罪了。”

贺允侧身避开他的手，黑松味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不了，我跟祝诺约好了复习。”

“哎呀，就一顿饭的功夫……”

“他不去。”贺允打断他，目光落在祝诺身上，带着种无声的询问。

祝诺看着贺允眼底的光，又看了看林煜期待的表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我……”

“去吧祝小诺，”林煜推了他一把，“你妈都跟我妈说好了，说让你多照顾照顾我。”

提到家里，祝诺的犹豫瞬间被打破。他看向贺允，声音低了些：“那……我明天早上早点去图书馆补？”

贺允的指尖在书包带上勒出白痕，沉默了几秒，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走进了教学楼的阴影里。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祝诺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林煜拍了拍他的背：“走啊，吃火锅去，我知道有家店的毛肚超正宗……”

他的声音很热闹，可祝诺的耳朵里，却反复回响着贺允刚才那句轻飘飘的“嗯”，像片羽毛，挠得人心头发慌。

火锅店的包厢里，林煜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他爸怎么逼他学金融，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声。他随手点开，笑着递给祝诺：“你看，我把下午拍的照片洗出来了，是不是特有感觉？”

照片上，梧桐叶落了满地，祝诺站在中间，笑得眉眼弯弯，而角落里，贺允的身影只露出一角，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祝诺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拿起那张照片，指尖反复摩挲着角落里的那个影子。

“对了，”林煜夹了片毛肚放进锅里，“我明天要去你们学校的击剑馆看看，听说贺允的步法是全市一绝？”

祝诺“嗯”了一声，心思却有点飘忽。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训练馆里交错的剑影。

他突然有点想念图书馆的灯光，想念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想念贺允讲题时低沉的声音，还有那萦绕在鼻尖的、沉稳的黑松味。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贺允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微分方程的习题册，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道题，旁边写着：明天早上八点，图书馆三楼。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