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吧。”梁笙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神落在余音被雨水打湿的肩膀上。
余音像是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双手连忙摆着:“不、不用了,谢谢您。学校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他浑身湿透,站在华丽的宝马车旁,只觉得自己狼狈得像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
梁笙没再坚持,抬手就要升车窗。旁边的宁雅却突然挤过来,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对着余音笑得灿烂:“你也是H大的吧?我们正好顺路,上来吧!这么大的雨,淋下去肯定要感冒的。”
“真的不用了,谢谢你。”余音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精致连衣裙、妆容完美的女孩,脸颊更烫了,头埋得更低。
“哎呀,你别跟我们客气啊!”宁雅伸手推了推梁笙的胳膊,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车里还有位置呢,是吧,小笙笙?”
余音看着两人自然的互动,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尴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他能感觉到宁雅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好奇,那目光落在他湿透的衣服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上来。”梁笙再次开口,合上了手中的iPad,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再推辞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余音咬了咬下唇,在路边锁好共享单车,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皮革座椅柔软冰凉,与他湿透的衣服贴在一起,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他拘谨地缩在角落,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座椅的其他地方,生怕弄湿了昂贵的真皮。
引擎重新启动,黑色宝马平稳地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路口的雨幕中。
不远处的街角,一辆黑色悍马静静地停在路边,雨刷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扫去玻璃上的雨水。陈砥坐在驾驶座上,指尖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
他看着那辆宝马车彻底消失,才狠狠吸了一口烟,将烟雾缓缓吐出,模糊了玻璃上自己阴沉的脸。
余音,你可真行。他在心里冷笑一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车内,宁雅侧过身,对着余音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同学,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宁雅,宁静的宁,典雅的雅。”她的声音清脆,像风铃在响。
“你好,我叫余音。”余音礼貌地回应,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余音?”宁雅重复了一遍,眼睛弯成了月牙,“名字真好听。你是大一新生吗?看着好小哦。”她打量着余音,白白净净的脸,大大的眼睛像小鹿一样,嘴唇小巧,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说是高中生都有人信。
余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的,我今年大四了。”
前排的梁笙闻言,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很淡,却像带着重量,落在余音脸上,让他的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了。梁笙很快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手中的文件,只是指尖翻动纸张的动作顿了半秒——他确实没看出来,这个看着像高中生的青年,竟然已经大四了。
余音被那一眼看得心跳漏了一拍,心里嘀咕:自己长得有那么孩子气吗?
“我的天!”宁雅夸张地捂住嘴,“你竟然大四了?那不是比我和梁笙还大一岁?”她今年刚上大三,梁笙和她同级,只是因为跳级,实际年龄比同级生小一些。
“不是的,”余音连忙解释,“我今年二十一岁,只是……长得可能有点显小。”
“不管不管,”宁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亲昵,“以后在学校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去国际部找我,我罩着你!”
“宁雅。”梁笙揉了揉太阳穴,头也不抬地开口,“吵死了。”
宁雅不满地“哼”了一声,却没真的生气,转头又凑到余音身边,压低声音说:“你别理他,他就是个面瘫,一天到晚就知道工作,没劲透了。我跟你说啊,他以前在高中的时候……”
余音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雨还在下,冲刷着路边的梧桐叶,也冲刷着他乱糟糟的心绪。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氛,混合着梁笙身上清冽的气息,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大约十分钟后,车子缓缓停在了H大校门口。余音连忙解开安全带,对着前排的梁笙和身边的宁雅鞠躬道谢:“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们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哎呀,多大点事!”宁雅摆了摆手,视线突然被校门口的公告栏吸引,“哎?余音,那个是不是你啊?”
余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公告栏上贴着一张英语演讲比赛的获奖名单,最上面是他的照片——那是去年拍的,穿着白衬衫,笑得有些腼腆。旁边写着“金奖 余音 外国语学院”。
“没、没有什么……”余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耳朵红了。演讲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平时他性子内向,不喜欢跟人说话,但一踏上讲台,握着话筒的那一刻,他就像变了个人,能流畅地表达自己的想法,那种自由的感觉,是他在别处找不到的。
梁笙也顺着看了一眼,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两秒,又落在余音身上。青年的上衣湿透了,领口歪在一边,隐约能看到锁骨处有几片红紫色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在苍白的皮肤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梁笙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暗了暗,很快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换件衣服。”他突然开口,语气平淡,“淋湿了容易生病。”
余音的脸瞬间爆红,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知道了,谢谢您。”说完,他几乎是逃一般地下了车,对着车内的两人再次道谢,然后快步跑进了学校。
回到宿舍时,同宿舍的人都去上课了。余音脱下雨湿的衣服,钻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镜子里,他的锁骨和脖子上布满了红紫色的吻痕,有些地方甚至结了痂,那是昨天陈砥留下的印记。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痕迹,心尖突然一颤。
刚才……梁笙是不是看到了?
他想起梁笙那瞬间的目光,心里有些慌乱。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梁笙看到这些,不想让那个清冷的男人知道自己过着这样不堪的生活。可转念一想,梁笙对自己大概也只是举手之劳的善意,昨天的事,或许他早就忘了,又怎么会在意这些痕迹?
余音叹了口气,擦干净身体,换上一身干净的棉质T恤和牛仔裤。看了看表,已经过了两节课,上午的课肯定赶不上了,只能回头找同学补笔记。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夏天的暴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心里还是闷闷的,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余音换好鞋,决定出去走走。他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逛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体育楼后面。这里有一片小小的草地,中央长着一棵老槐树,树龄很大,枝繁叶茂,几乎遮住了大半个天空。平时很少有人来,是他偶然发现的秘密基地,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喜欢来这里待着。
余音在槐树下坐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树皮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大多是情侣的名字,还有一些幼稚的海誓山盟——“XXX爱XXX一辈子”“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他伸出手,指尖拂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不知道这些曾经许下诺言的人,现在还在一起吗?
他和陈砥也曾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从穿开裆裤的年纪,到白发苍苍。可到头来,还是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只剩下无休止的争吵和伤害,物是人非。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脸上,暖洋洋的。余音靠在树上,想着过去的事情,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陈砥。七岁的他,怯生生地躲在爸爸身后,看着眼前那个穿着小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小男孩。爸爸拉着他的手,对那个小男孩说:“陈砥,过来,这是咱们家新来的司机余叔叔的孩子,叫余音,比你大一岁,以后你们就是好朋友了。”
那时候的陈砥,是远近闻名的小霸王,在幼儿园里没人敢惹。可当他看到躲在余叔叔身后的余音时,原本嚣张的气焰突然没了,小脸“唰”地一下红了。他一直觉得班里的苏洛洛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子,可眼前这个穿着白色连衣裙(那是妈妈特意给他穿的新衣服)、眼睛像黑葡萄一样的“小女孩”,比苏洛洛好看一百倍。
“你好,我叫余音。”他奶声奶气地开口,声音软软糯糯的。
陈砥却突然“啊”地叫了一声,伸手指着他,大声说:“你、你不是女孩子!”他刚才看到了,“她”的头发虽然长(那时候余音留着长发,像个小姑娘),但脖子上没有像苏洛洛那样的蝴蝶结。
余音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陈砥的爸爸陈烽在一旁笑骂:“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小音是男孩子,只是长得秀气。”
陈砥第一次被人指出错误,还是在这么漂亮的“小女孩”面前,顿时恼羞成怒:“不可能!我不信!你就是女的!你给我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说着,他就伸手去扯余音的裤子。
“哇——”余音被他吓得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粉嘟嘟的脸颊上,别提多委屈了。
陈砥看着他哭得满脸是泪,瞬间慌了手脚,刚才的嚣张劲儿全没了,结结巴巴地说:“哎,哎……你别哭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余音不理他,哭得更大声了,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看得陈砥心都揪紧了。
陈烽在旁边看得直乐,伸手抽了陈砥后脑勺一下:“叫你调皮,快去哄哄小音。”
陈砥咬了咬唇,转身跑回屋里,没过一会儿又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辆崭新的四驱车。那是他昨天刚买的,宝贝得不行,谁都不让碰。他把四驱车塞到余音手里,又伸手拉起他的小手,磕磕巴巴地说:“你别哭了,这个、这个给你玩。还有,我、我带你去吃冰淇淋,是我大姐刚给我买的,巧克力味的,可好吃了。”
那是小霸王陈砥第一次哄人,还是用自己最宝贝的玩具和冰淇淋。
余音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蛋和紧张的样子,抽噎着抬起头,看了看手里的四驱车,又看了看陈砥,小声说:“真的吗?”
“真的真的!”陈砥连忙点头,生怕他不信,“我房间里还有很多好玩的玩具,都是新买的,我都给你玩!”
余音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擦干,软糯糯地说了声:“好。”
陈砥看他不哭了,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拉着他的手就往屋里跑:“走,我带你去看我的玩具车,有大黄蜂,还有擎天柱……”
梦里的阳光,和现在一样温暖。
余音在梦里笑了,嘴角微微上扬,眼角却有泪水滑落,浸湿了树下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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