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最终还是没忍住那份被无形屏障隔绝在外的尴尬,几乎是贴着傅动后脚跟溜出了房间。南歌只瞥了他一眼,唇角似乎勾了一下,没出声阻止。萧北歌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早就料定他会跑。
顾时刚跑出去,快步追上了正要翻出院墙的傅动。
“傅大人!等等!”顾时压低声音喊道。
傅动身形一顿,灰眸在渐浓的暮色中锐利地扫过来,看清是顾时,那层公事公办的冰冷褪去少许,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顾时?你不在里面当守着他们,跑出来添什么乱?”
“添乱?”顾时挑眉,几步窜到他身边,也压低了声音,“里面那两位……咳,气场太足,我这小身板挤得慌。再说了,”说着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剑,“多个人多把手,放风、断后、打闷棍,哪样我不比你手底下那些生瓜蛋子强?”
傅动盯着他看了两秒,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趁手的旧兵器。最终,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忍住了。
“行,跟紧。暴露了,别指望我替你收尸。”说罢,不再耽搁,利落地翻墙而出,动作流畅得如同夜行的猫。
“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顾时小声嘀咕一句,连忙跟着翻了出去。
两人与院外阴影里无声汇合的五名精锐点头示意,一行七人如同融入暮色的水滴,朝着鹰愁涧西南方向疾行。
夜风带着山野特有的湿冷和草木气息,吹得人皮肤发紧。弦月被厚重的云层时遮时掩,光线晦暗不明。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碎石嶙峋,灌木丛生。好在傅动对地形了如指掌,顾时跟得并不吃力。
“几个月不见,腿脚倒没生锈。”
“自然是比不上傅大人神出鬼没。”顾时回敬,语气同样轻松,“倒是傅大人这灰头土脸的易容,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个逃荒的。”
“总比某人穿得像个招摇的靶子强。”傅动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顾时身上虽换了粗布衣却依旧看得出料子上乘的款式。
两人低声斗着嘴,脚下的速度却丝毫不减。
鹰愁涧的西南侧,是靠近干涸河床控制线的一片乱石滩。这里地势略高,稀疏林木是天然的屏障,远处温泽部营地的篝火如同鬼火般在夜色中摇曳。
傅动找位置藏好,才低声道:
“甲组,左翼三百步,烧烟两堆,要浓。”
“乙组,右翼两百步,烧烟一堆,马蹄印从控制线方向来,往林深处乱。”
“丙组,随我布置遗物。顾时,你负责盯紧西南控制线方向,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示警。”
命令明确,分工合理。
顾时没有任何异议,立刻闪身到一块半人高的风化巨石旁,身体紧贴冰冷的岩石,目光如鹰隼般投向西南那片沉寂的黑暗。
他能感觉到傅动就在不远处,正和丙组的人快速地布置着那些伪造的流寇痕迹。
时间在紧张中流逝。三股浓烟在指定位置腾空而起,笔直刺向昏暗的夜空。乙组制造混乱马蹄印的轻微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顾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但富有节奏的“哒哒”声,正从西南控制线方向快速逼近。
“来了!”顾时头皮一炸,几乎是本能地低喝出声,身体瞬间绷紧,手按上剑柄。
就在他出声的刹那,一股大力猛地将他向后扯去。
傅动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顾时只觉眼前一花,后背已经狠狠撞进了他怀里,随后就被捂上了嘴。
傅动死死拉着他,两人一同缩进巨石根部最深最浓的阴影里。
“噤声!”傅动灼热的呼吸喷在顾时耳后,声音压得极低。
顾时皱了皱眉,感觉自己快窒息了。
“唔…!”他发出抗议的闷哼,手肘向后顶去,试图挣脱傅动的钳制。
“别动!”傅动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微微给他松了些,“想死吗?”
顾时被他语气里的那丝异样震住了,挣扎的力道一滞。就在这时,马蹄声已近在咫尺。
“头儿!快看!烟!那边起烟了!三股!”年轻斥候的声音清晰传来。
“他娘的……是控制线那边过来的?座山雕的人?”粗嘎的声音带着疑惑。
“过去看看!小心埋伏!”领头的命令沉稳而警惕。
火把的光芒晃动,人影幢幢。
一名斥候策马冲到了离他们藏身巨石不足二十步的地方勒停,火光跳跃,照亮了他警惕张望的脸。
顾时甚至能看清对方皮甲上的磨损痕迹。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连呼吸都彻底屏住。
“头儿!这里有东西!”斥候发现了弯刀和破皮袄,“像是座山雕那些杂碎的东西!还有新鲜的马蹄印,乱得很,往林子里去了!”
“狗日的!果然是他们!追!发信号通知温总兵!”
尖锐的哨音和鸣镝的破空声几乎同时炸响。
傅动箍着顾时的手臂猛地一松,捂嘴的手也瞬间撤离,同时在他耳边急促低喝:“撤!跟上!别回头!”
顾时只觉身上一轻,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他来不及多想,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傅动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的瞬间,也爆发出最快的速度,紧跟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冲了出去。
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身后是西军斥候的呼喝和越来越多的马蹄声。
冰冷的夜风刀子般刮过脸颊,带着泥土、草木和远处篝火的烟熏味。
顾时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肌肉记忆,死死咬住傅动那道在黑暗中疾驰如风的背影。
身后,西军斥候的呼喝声和杂沓的马蹄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在林间跳跃,如同索命的鬼眼,好几次都险险扫过他们藏身的灌木丛。
“这边!”傅动的声音在疾风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他猛地一个急转向,带着顾时和紧随其后的乙组两人扑进一条狭窄隐蔽的山石裂隙。
裂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腐朽潮湿的气息。傅动毫不犹豫地第一个挤了进去,顾时紧随其后,感觉粗糙冰冷的石壁紧贴着前胸后背,几乎要将他挤压变形。
他听到身后乙组的两人也迅速挤入,最后一人甚至来不及完全进来,只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和身体倒地的声音。
“小七!”乙组其中一人发出压抑的低呼。
“别停!”傅动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异常冷硬,“继续走!到出口汇合!”
顾时心头一沉,但脚下不敢有丝毫停顿。
在这生死一线,任何迟疑都意味着死亡。
他紧跟着傅动在黑暗中艰难穿行,耳边是几人粗重的喘息和衣料摩擦石壁的沙沙声。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个心跳的时间,前方终于透出一线微弱的天光。
“快!”傅动率先挤出裂隙,立刻回身,一把抓住顾时的手臂,猛地将他拽了出来。
顾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好在傅动猛地扶住了他。
“头儿!”乙组仅剩的一人也狼狈地滚了出来,脸上带着擦伤。
傅动看都没看身后幽深的裂隙出口,目光如电般扫过四周地形。
“这边!”
他再次低喝,带着两人毫不犹豫地扑进另一片更加茂密的林地。这里的植被几乎遮蔽了所有月光,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踩上去悄无声息。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顾时感觉肺都要炸开,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傅动才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巨大山岩后停下脚步。他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湿了额发,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他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身后再无追兵声息,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暂时……安全了。”傅动喘着粗气说道
顾时直接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在嘉峪关训练都不带怎么跑的,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不知何时蹭上的泥土,抬眼看向傅动。
傅动也在看他,两人干瞪眼,片刻后,顾时才开口。
“刚才……”顾时喘匀了点气。
“闭嘴。”傅动却直接打断了他,甚至带着点刻意的不耐烦,“省点力气赶路。离五里坡还有一段。”
顾时被他噎得一口气没上来,瞪着他:“傅行远!我……”
“我说了闭嘴!”傅动猛地站直身体,看着坐在地上的顾时,“刚才在石头后面,你差点害死所有人!谁让你出声的?斥候的耳朵比你想的尖一百倍!”
这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顾时心里那点微妙的情绪,只剩下被斥责的难堪和一丝委屈。
“我那是示警!难道等他们摸到鼻子底下再喊?”他梗着脖子反驳,声音也冷了下来。
“示警?你那叫打草惊蛇!顾时,你在北二军学的就是这种冒冒失失的经验?还是几年京师的安逸日子把你骨头都泡软了?”
提到牺牲的小七,顾时的心猛地一抽,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在牺牲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看着顾时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紧抿的嘴唇,傅动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重。他烦躁地抓了把汗湿的头发,别开脸,声音生硬地放缓了一些:“……人没死透,只是被敲晕了。座山雕的人不会轻易杀西军的斥候,惹麻烦。等西军主力被我们引开,他有机会脱身。”
这算是变相的安慰?
顾时猛地抬头看向傅动。
“起来。”傅动不再看他,目光投向五里坡隘口的方向,“任务只完成了一半。必须在天亮前赶到隘口,确认十骑汇合,然后回黑鸦集复命。”他顿了顿,补充道,“接下来的路,把你的嘴闭上,眼睛放亮。再有一次,不用西军动手,我先把你敲晕了扔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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