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2017·冬

书名:无解.by寒寒寒冷呀
作者:寒寒寒冷呀

【三】2017·冬

北京时间十点零五分,137路公交车上的显示屏正跳跃着鲜红的时间。驾驶室斜上方的广告还在不停重复播放。肖战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一滴泪无声落下,砸进了他的心里。

人们总说只要长大了,有些道理自然就会懂。

可是已经二十六岁的他,还是不能明白,为什么再努力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为什么怎么抵抗也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有次公司团建定在了一家很大的中式餐厅,肖战冒着大雨赶到还是迟到了两分钟。收伞时残留的雨滴吧嗒吧嗒落在早已泥泞不堪的地面,走进走出的客人不会注意到角落里为他们准备的一次性鞋套。

肖战却拿起来穿上。

前台收银员投来诧异的目光,竟然会让他有一刻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是不是不合群。

一段痛苦的过往几度淹没刚刚上岸的人,他仿佛已经习惯。

15岁时,只是因为拒绝了别人恶作剧的邀约,肖战就被几个男生关在厕所隔间,一盆冷水浇在了他内心深处的涟漪。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孑然一身是那么可怕,他必须要向别人一样合群。

领导助理招呼肖战进包房时,恰好需要经过一楼的散厅,他羡慕着七八岁的小孩被爸爸宠溺的弹额头。

他想,那种滋味,大概和他被养父母拉着小手,离开福利院那天,身后的目光是一样吧。

临近年关公司加班,邻桌同事收到了母亲从家里送来还在温热的饺子,香气在办公室溢散开来,挑起了大家过年的兴致,于是当即决定今晚都在公司吃饭庆祝。

你一言我一语的整个楼层都变得热闹起来,可是肖战总会在这种时候莫名其妙的不自在,想一个人在角落里蜷缩起来,不要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才好。这时候,在15岁种下的那颗,害怕不合群的种子又被唤醒,肖战一次又一次的逼迫自己做着不开心的事,这回也不例外。

生了锈的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才打开门,他手指冻得发僵,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变得迟钝。

玄关的感应灯坏了,肖战摸着黑踢掉鞋,鞋尖在门框上磕了一下,发出闷响。屋内静得能听见冰箱运作的嗡鸣,月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里流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冷蓝色的线。

现在他住的还是二十多年前,从福利院被领回来时,那个曾憧憬的家。

老旧小区的隔音不好,时常听到楼里楼外传来的各种声音,有时候是凌晨陶瓷碗砸到地面,碎裂的撞击声,横冲直撞地闯入耳朵里,是那么令人窒息。有时候是节日里家家户户串门吃饭打牌喝酒的声音,那种嘈杂的氛围竟然会产生很多疏离感。

但最多的,还是从他家里传出去的。酒瓶散落一地,家具被砸得稀烂,父亲恶毒的话语和母亲无能为力的哭泣声。

钥匙掉在了门垫上。金属撞击羊毛毡惊醒了玄关的月光,一缕银辉顺着他的锁骨爬上脖颈,像刚刚王一博的目光一样烫。

肖战赤脚踏过冰凉的地砖,栽进沙发。皮革材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后脑勺陷进靠枕的瞬间,医院楼梯间的场景又在他眼前亮起来。

窗外有夜风吹动晾衣架,肖战摊开手掌,仿佛有什么正在流逝。

脱掉了外套,他穿着单薄衬衫躺在沙发上,一阵寒意渗透进来。肖战忽然想起王一博虹膜的颜色——不是常见的棕,而是掺了灰调的琥珀,像他拍过的某个黄昏,阳光穿透威士忌杯沿的刹那。

猫咪跳上沙发靠背,尾巴扫过他发红的耳尖,他才惊觉自己回忆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掏出来时碰到了药瓶。屏幕亮起,是车队助理发来的消息——明天拍摄的流程。

附件有张抓拍的摄影图片:一个车手压弯时膝盖擦过地面,扬起一串火星。

肖战突然惊愕,护目镜后隐约是今天看过的那双眼睛。

他不再敢继续猜想。这时候的一切想法,都仿佛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他身上。

扔掉手机的动作不小心把茶几的药和酒瓶打翻。滚落一地。好像什么都在与他作对。

如果今天的事情从没发生过,那么他的养父一定还坐在这个位置,捧着劣质白酒烂醉如泥。

距离刚刚楼梯间的对视已经有三个小时了。王一博回到家里,因擦伤导致了一番指责。出门解闷前被递来一套崭新的西装。

家仆留下了一段父亲转达给他的话:你要记住你的身份。

酒吧的霓虹在红酒里碎成一片血色星河,王一博修长的手指搭在水晶杯沿,指尖还残留着医用酒精凛冽的气息。

他本来今天很不情愿的被车队经理逼迫到医院处理擦伤,却意外遇到了一个在他记忆里挥之不去的人。

王一博坐在最中央的卡座,四周的喧嚣像隔着一层防爆玻璃——陪酒女郎的娇笑、骰子撞击桌面的脆响、隔壁桌暴发户喷出的雪茄烟雾,全都无法沾染他半分。

"您的…"侍应生躬身侍候,看到王一博皱起的眉头不敢再说下去。

王一博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再来一瓶罗曼尼康帝。"

酒保开瓶的闷响让他再度记起肖战的模样。心脏坠进胸腔。

医院楼梯间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那对蒙着水雾的眼睛。越努力回忆,就越模糊。

舞池镭射灯扫过他的发丝,在桌面投下刀锋般的影。王一博烦躁地扯松领口,昂贵的丝绸衬衫下,锁骨处还留着今天赛车安全带不小心弄的刮痕。

灯光像碎了的彩色玻璃,在酒杯里投下斑驳的暗影。他盯着杯中的酒晃动着,瞄到了无名指那个偶尔闪光的东西——订婚戒,突然变得很重。

这枚戒指三个月前才被王一博戴上。在两家人的联谊晚宴上,在香槟杯碰撞的虚伪祝福里。

他们妄图用它束缚王一博整整两年,直到他满足法定结婚年龄。

王一博深深的记得,父亲说只要摘下,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那晚父亲拍他肩膀的力度,像在确认一件货物是否捆扎牢固。

越想越烦,越烦越想,王一博将酒杯重重搁在桌子上,杯底与大理石台面撞击的脆响让周围人心惊。背景音乐正放到副歌,鼓点像赛车失控时的心跳,一下下砸着他的太阳穴。

舞池里猛地爆出一阵尖叫,有人摔碎了酒瓶。玻璃碎片飞溅到他脚边,折射的光斑落在王一博的手背上,像一道新鲜的伤口。那道光影,直指着戒指。

他猛地攥紧拳头,订婚戒的棱角陷进掌心,疼得清醒。家族、合约、那些早就安排好的赛道和人生——本该习惯的。

而王一博坚持多年,才被默许的赛车事业也只是父亲对他的怜惜与施舍罢了。

这时倒扣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是王一博未婚妻发来的消息:【你母亲替你答应了陪我明天逛街。下午一点你来林宅接我。】

母亲知道他次日的练习赛,却依旧自顾自地为他应下了要求。这种事情,已经无数次了。

屏幕的冷光里,王一博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和身后狂欢的人群形成荒诞的对比。

随即招手又要了一杯酒,这次是纯的,不加冰。

"怎么,我们大少爷今天心不在焉啊?"蒋恩不知道什么时候蹿了出来,缓缓凑近,却被王一博的胳膊挡开。

蒋恩是王一博一起长大的朋友,当然,家族之间也存在着无比深厚的关系。

一口红酒入喉的酸涩中,像是尝到消毒水的余味。他猛然想起肖战慌忙离开楼梯间踉跄时自己扶住的那截手腕,细得仿佛稍用力就会折断。这不对劲,他明明最厌恶脆弱的东西,就像厌恶赛道上任何不够完美的过弯角度。就像无力抵抗束缚的自己。

彩光流转的玻璃幕墙上,映出王一博拧紧的眉。背景里狂欢的人群像被虚化的赛道背景,而医院楼梯间那双发红的眼尾,却在记忆里愈发清晰。王一博突然起身,碾过地上某支断裂的口红——就像他此刻莫名想碾碎什么情绪的冲动。

"记我账上。"

侍应生看见这位向来游刃有余的贵公子,竟不小心把红酒洒在了昂贵的西装袖口。而王一博只是盯着那团洇开的暗红默不作声。

酒吧门口,只有不远处的几家商店还在营业。

“喂!大少爷你可别闹了,明天练习赛还准不准备参加了?蒋恩说碰到你,感觉情绪不太对,没事吧?”车队的吕经理打来一通不知是安慰还是劝阻的电话。

王一博站在门口点了支烟,指尖还残留着威士忌的灼烧感。夜风卷着灰尘从他脚边滚过,像这些年被碾碎的自我。

他还记得订婚戒的内侧,有两条银蛇彼此撕咬的图腾,和父亲书房里的火漆印如出一辙。王一博想起签约那天,老爷子用钢笔尖点着合同说:“记住,这只能是你的爱好,我不需要赛车手,只需要能维系生意的棋子。”

回忆涌现,那次钢笔漏墨在纸上洇开一团黑和刚刚袖口红酒留下的暗红,仿佛在这一刻彼此融合。像他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淤血。

手机又在震,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蜂拥,等着他去应付。

十四岁的王一博第一次被默许赛车爱好,二十岁的王一博,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呼吸的频率可以不用匹配董事会的节奏,发自内心的笑可以不用因父亲的赞许才拥有,膝盖的旧伤可以不是为了继承家业打高尔夫留下的,而是压弯时擦过赛道的勋章。

王一博指尖的烟已经燃到尽头,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声呼啸而过。

订婚宴前一天,王一博拿着得到的奖杯,找父亲想证明些什么。

第二天突如其来婚约却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拴住了刚刚点燃的希望。

烟蒂被王一博弹进积水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那个瞬间,他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少爷,您的车……”泊车小弟怯生生递来钥匙。

王一博接过钥匙,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想起十岁那年。父亲把他第一次赢得的卡丁车奖杯锁进保险柜,厉声说“这种东西也配放在书房?”那天夜里,他偷了钥匙想拿出来,却被抓个正着。父亲的皮带抽在背上时,王一博咬着牙没哭,却在听见“你生来就是棋子”时,突然掉了眼泪。

过了很久,脑海里的场景终于开始放映片尾。

王一博却再度回想到今晚在医院,肖战身上那种他从没见过的感觉。像是一碰就会碎,却又固执地不肯倒下。

原来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活得很疼,却还能挺直脊背。

风大了。王一博扯下脖子上的领带,随手扔进垃圾桶,布料落在空酒瓶上的声音很轻,却让他胸腔里某个地方轰然坍塌。 左手上攥着的戒指落进下水道栅格的瞬间,金属与水泥碰撞的轻响,比他赢过的任何一场比赛的终哨都动听。

王一博跨上机车,不顾与他身上昂贵的西装有多违和,发动机的轰鸣撕破夜色。后视镜里,酒吧的霓虹招牌渐渐远去。

没有身份,没有联姻,没有“你应该”。

只有风,速度,和那个在楼梯间,让他心脏漏跳一拍的身影,只有那个人。

打开布咕客户端阅读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

立即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