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三年的残阳把河面染成一片暗沉的赭红,像极了苏芮捏在指尖的那块碎布。丫鬟奔逃时带起的雪沫还沾在她靴底,可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那声“红蜡”出口时,丫鬟瞳孔骤然收缩的模样——那不是普通的惊惧,是看到地狱裂缝在自家园子裂开的骇然。
能让周府丫鬟连锦衣卫都敢瞒的,会是哪种人?苏芮缩在街角的界碑后,看着巡城兵丁腰间的腰牌在暮色里泛光。北镇抚司的飞鱼服掠过巷口时,她忽然想起陆沉舟虎口那道疤——现代法医中心的无影灯下,那道新月形疤痕在橡胶手套里勒出青白;而三日前在周府验尸现场,她隔着三尺远,分明看见古代的陆沉舟翻检卷宗时,同样的疤痕在烛火下动了动。
这不是巧合。裴世卿的时空折叠术,连这种皮肉记忆都复刻了。
苏芮摸了摸怀里那块带血的布片,是从“自己”的尸衣上撕下来的。三日前她坠河前,特意把这碎布藏在石缝里——她算准了锦衣卫会以为“苏芮”已死,算准了陆沉舟会亲自督办红蜡案,更算准了这人对任何与案件相关的血迹,都有着近乎偏执的敏感。
亥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锦衣卫衙门后巷的灯笼忽然晃了晃。苏芮屏住呼吸,看着那个玄色披风的身影转过墙角。陆沉舟的靴子踩在结了薄冰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腰间的绣春刀鞘偶尔撞上玉带,溅起细碎的金属音。他比现代的陆沉舟更高些,下颌线也更凌厉,可那走路时微微偏头听动静的习惯,分毫不差。
就是现在。
苏芮故意把裤脚往脚踝上缠了缠,趁着陆沉舟经过界碑的瞬间,像只被惊飞的夜枭般蹿出去。她算好了步幅,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哎哟”一声摔倒,怀里的布片应声落地,暗红的血迹在雪地里格外刺目。
“什么人?”陆沉舟的声音比寒铁更冷,绣春刀已半出鞘,刀光映着他眼底的厉色。
苏芮赶紧往起爬,手忙脚乱去抓布片,故意把指甲缝里的泥蹭到布上。“小的该死!冲撞了大人!”她把嗓子压得又哑又尖,活像个街头讨饭的少年,“这布……小的捡来想补棉袄的……”
陆沉舟的目光落在布片上,瞳孔猛地一缩。他蹲下身,两指捏住布角,指尖避开血迹的动作带着职业性的谨慎。“哪捡的?”他的指腹摩挲着布料边缘,那里有块特殊的云纹刺绣——那是苏芮穿越前穿的汉服上的,她赌陆沉舟会认得这种只有内廷才用的妆花缎。
“就、就在永定河下游的石缝里……”苏芮故意打了个哆嗦,往怀里揣布片的动作却慢了半拍,“小的看上面有血,本想烧了驱邪……”
“烧了?”陆沉舟突然冷笑一声,夺过布片举到灯笼下细看,“这料子是内造妆花缎,寻常百姓哪敢穿?”他的目光扫过苏芮冻得发紫的耳垂,又落回她故意弄脏的脸上,“你可知这布是谁的?”
苏芮心里一紧,知道他在试探。她赶紧磕头,额头撞在冰面上邦邦响:“小的不知!小的只知道……前几日在河边,看见个穿同款衣裳的姐姐掉下去了,手里还攥着半截红蜡烛……”
“红蜡烛?”陆沉舟的声音突然低了八度,披风下的手猛地握紧,指节泛白。苏芮瞥见他虎口的疤痕在灯笼下绷紧,像条蓄势待发的蛇。
“是、是啊,”苏芮故意咽了口唾沫,声音抖得更厉害,“那姐姐掉下去前,好像还喊了句‘陆大人’……”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刺中了陆沉舟的软肋。苏芮清楚记得,现代的陆沉舟总说他最恨被人威胁,而古代的这位,显然也一样。
陆沉舟突然拽住苏芮的后领,把她提了起来。“跟我走。”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可苏芮能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手,正微微用力——那是他极度警惕时的习惯,现代的陆沉舟审犯人的时候,也总这样攥着笔。
穿过锦衣卫衙门的角门时,苏芮瞥见门房里挂着的红蜡——烛身刻着缠枝莲纹,和周府丫鬟买的一模一样。她被陆沉舟拽着穿过回廊,廊下的灯笼照着“北镇抚司”的匾额,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两条纠缠的蛇。
“你叫什么?”陆沉舟突然问。
苏芮眼珠一转:“小的叫阿芮。”
陆沉舟的脚步顿了顿,没再说话。苏芮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影子,突然想起现代的陆沉舟曾说,他祖父那辈是锦衣卫,家里还留着块刻着“芮”字的令牌。原来如此。
她被推进一间堆满卷宗的屋子时,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和墨香混合的气息。陆沉舟把布片扔在案上,转身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册子,封皮写着“红蜡案卷宗”。“说说吧,”他磨着手里的狼毫,笔尖在朱砂砚里蘸了蘸,“你还看见什么了?”
苏芮看着案上的布片,突然笑了。她知道,自己这步险棋走对了——陆沉舟没有认出她,却把她当成了能解开“苏芮之死”和“红蜡案”的钥匙。而她要做的,就是借着这把钥匙,打开藏在卷宗背后的真相。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窗棂上簌簌作响。苏芮看着陆沉舟低头记录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两个时空的陆沉舟,或许都在寻找同一个答案——关于红蜡,关于死亡,也关于她。
而她,已经站在了答案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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