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周六的晨光漫过窗台，温复临早已在楼下那棵梧桐树下站了好一会。她靠在斑驳的水泥栏杆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一串手链，目光始终落在二楼那扇米白色的窗户上。风卷着叶子的碎影晃过她的发丝，空气里有初夏特有的、带着草木潮气的暖意。

“妈，我走啦！”楼上传来纪棠清亮的声音，尾音里裹着点雀跃的甜。

“晚饭前回来啊，别玩太晚！”

木门“咔嗒”一声开了，纪棠的身影撞进她的眼里。

她穿了件月白色的短款衬衫，领口系着酒红色的蝴蝶结领结，藏青色的百褶裙刚过膝盖，裙摆随着她下楼的动作轻轻扬起，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腿。脚上是双黑色的小皮鞋，脚踝处还套着白色的蕾丝袜边。她背着个米白色的帆布小包，包带上挂着只圆滚滚的玉桂狗毛绒挂饰，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等很久了？”纪棠跑到她面前站定，鼻尖沁出点薄汗，几缕碎发贴在脸颊旁。她抬手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指尖蹭过泛红的耳垂，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温复临喉结动了动，才发现自己盯着她看了太久，忙移开目光，从口袋里掏出瓶巧克力牛奶递过去：“喏，你喜欢的口味。”

纪棠接过牛奶“谢谢！”

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我们快走吧，别迟到了！”

她转身往巷口走，百褶裙的褶皱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温复临快步跟上，看着她的发梢在风里跳，忽然觉得这周六的早晨，连梧桐叶的影子都变得格外软和。

很快就到了"暮春画展"门口。

检票员是位戴银框眼镜的老先生，指尖轻触递去的米黄色入场券，"吱呀"一声，玻璃门在身后合上，展厅里骤然暗下来，只有顶光在亚麻布上投下柔和的光晕。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幅睡莲

纪棠立在画前许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画布上睡莲开得沉静，紫粉色花瓣半卷着卧在墨绿莲叶间，水面却透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晃动，像被穿堂风惊起的涟漪，连带着那些赭石色的花影都微微发颤。

"这水面的笔触很特别。"温复临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散了画中那抹朦胧

"不像寻常工笔那样描摹波纹，倒像是将晨雾揉碎了铺在绢上。"

纪棠转头看她"你看这朵半开的，"随即抬手虚虚点向画面左下方，"花瓣边缘用了极淡的藤黄，像是被光吻过的痕迹。可若细看，那黄色里又藏着一丝极深的靛蓝，倒像是......"

"倒像是暮色将至时，最后一缕光与影子在较劲。"

温复临接话时，目光仍未离开画布，"这画家有意思，把一天的时辰都藏进一池睡莲里了。"

纪棠忽然笑了，指尖轻轻点了点画中最深的那处墨色："我猜他落笔时定是带着愁绪的，你瞧这几笔沉郁的蓝，像不像没说完的话？"

温复临顺着她的指尖望去，沉吟片刻，竟真在那片浓色里看出几分欲言又止的意味来。他转头看向纪棠，见她眼里映着满池莲影，连带着平日清冷的眉眼都柔和了许多。

"或许吧。"她轻声道，"也或许，是想把这转瞬即逝的美，都酿成不会醒来的梦。"

画前的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只任那池无声的睡莲，在时光里静静盛放。

纪棠的笑容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浅浅落在唇角。

随机她在一幅古典油画前驻足，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展柜边缘。画中少女裙裾上的珍珠白在射灯下泛着柔光，与她腕间玉镯的温润光泽悄然呼应。

身旁的人忽然轻咳一声，她转头时正撞见对方凝视自己的目光，那视线里盛着午后初升的暖阳，比展厅中央那盏水晶灯还要晃眼。"这画家偏爱用群青调底色。"她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画布上沉睡的时光。纪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好几幅作品的暗部发现了相似的蓝紫色肌理，如同深海里的星光。

他们沿着回旋的展廊慢慢走，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经过印象派展区时，斑驳的色彩像被揉碎的彩虹，纪棠忽然想起幼时用万花筒看到的景象，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愉悦，放慢脚步等她，目光掠过她被光影切割的侧脸，在她耳后那缕不听话的碎发上停留了片刻。

不知何时，展厅西侧的落地窗外已铺满橘金色余晖。穿堂风带着美术馆后院的栀子花香飘进来，纪棠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衣领，墙上的石英钟指针恰好划过三点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某幅抽象画前轻轻交叠。

“三点了，走了一上午！”

“所以…”

“所以回家吧！”

“…好”

路上，温复临突然停住脚步。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个绒布小盒子，指尖捏得发白，指节都泛着浅粉

“给你的。”

“希望它可以能像月光一样，在你需要时给你些许光亮。”

纪棠低头，看见她手心里躺着串银质蝴蝶手链——翅膀是用细银丝弯的，边缘还带着点没打磨干净的毛边，像被谁用指甲轻轻刮过；翅膀上嵌的碎钻大小不一，大的那颗偏了点位置，小的又歪在翅膀尖，倒像是被揉碎的星星胡乱落进去。

“自己做的，”她声音发紧，尾音都在抖，“可能有点不好看。”

纪棠没说话，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烫得她猛地缩回手。绒布盒子蹭过掌心，软乎乎的。她把链扣掰开，左手手腕细白，银蝴蝶落在上面，翅膀尖刚好蹭到虎口，凉丝丝的。

她对着夕阳抬了抬手，碎钻反出细碎的光，温复临盯着她手腕，没敢再说话。

纪棠忽然转开视线，把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还行。”声音有点闷，像含着颗糖没化开。左手却悄悄攥紧了背包，银蝴蝶翅膀硌着手心，有点痒。她没说，其实好得很——好到她现在不敢看她眼睛，怕自己眼里的光比手链上的碎钻还亮。

“我很喜欢你送的礼物…”

“喜欢就好！”

纪棠轻轻推开门，她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指尖却下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刚才温复临将它递到她手上时，指尖不经意的触碰仿佛还带着余温。

她走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取出盒子，像是捧着易碎的梦。打开盒盖，银色的手链静静躺在其中，月光石吊坠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她用指腹轻轻拂过冰凉的链身，想起温复临说

“希望它可以像月光一样，在你需要时给你些许光亮”

心头便涌上一股暖意，夹杂着几分隐秘的欢喜。

纪棠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那是她的“百宝箱”，里面放着从小到大攒下的宝贝：第一颗掉的乳牙、获奖的奖状、朋友送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她在抽屉深处腾出一块地方，垫上一小块柔软的绒布，这才将手链连同盒子一起，轻轻放了进去。

她凝视着手链，仿佛要将它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缓缓合上抽屉，上了小小的铜锁。做完这一切，她才满意地笑了笑，仿佛将一份珍贵的秘密妥帖收藏。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在书桌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带锁的抽屉里，又多了一份需要用心守护的温暖。

我好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