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三年的夜露凝在窗棂上,结成细碎的冰花。萧景珩的手指搭在黄铜门闩上,指腹摩挲着上面的云纹——这是他外祖父留下的旧宅,门闩比别处的要沉三分,据说当年是为防靖难之役的乱兵。
“首辅大人?”门外的锦衣卫声音发颤,铁尺敲在门板上的力道都轻了些。
萧景珩侧过脸,烛光在他眼尾那颗痣上投下片浅影。“李千户深夜扰民,可知按《大明律》该当何罪?”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朝堂上批奏折时的威仪,“本官在此修订《星象考》,尔等若惊了钦天监送来的孤本,谁担待得起?”
门外瞬间没了声息。苏芮贴着门板,能听见锦衣卫甲叶碰撞的轻响,想来是那李千户在跺脚。半晌,才传来他憋闷的声音:“卑职不敢……只是那逃犯携有要案卷宗,还望大人……”
“卷宗?”萧景珩轻笑一声,指尖推开半寸门缝,露出绣着北斗纹的袖口,“是陆沉舟丢了丙字柒佰叁拾贰号卷宗吧?他倒是会支使同僚。”
李千户的呼吸陡然粗重——看来萧景珩早已知晓内情。“那……卑职在外围守着?”
“随意。”萧景珩淡淡应着,哐当一声扣上门闩。转身时,正撞见苏芮攥着卷宗匣发抖的手,沉木边缘已被她掐出几道白痕。
书房的博古架上摆着半块陨铁,据说是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在烛火下泛着幽蓝。萧景珩执壶倒茶,沸水注入白瓷杯的声响格外清越。“这茶是云南贡的‘雪芽’,陆沉舟在值房也藏着一罐。”他将茶推过去,杯壁上凝着的水汽沾了点他袖口的玉簪花香,“你偷卷宗时,没瞧见?”
苏芮猛地抬头,茶盏在她面前晃出细碎的涟漪。“你到底想做什么?”
“救你。”萧景珩的指尖划过案上的星图,宣德三年的北斗七星被朱砂标了圈,“也救我自己。”他忽然从袖中摸出块碎玉,正是周明玥案发现场找到的那半枚,“这玉佩是我送她的,背面刻着‘守星’二字——你可知‘守星人’是什么?”
苏芮的指甲掐进掌心。守星人,裴世卿实验室的加密文件里提过,说是能校准时空紊乱的“钥匙”。
“周明玥是第六代守星人。”萧景珩将碎玉拼在案上,与他腰间那枚严丝合缝,“她死那天,定星砂在观星台自燃,烧了半张星轨图。”他抬眼看向苏芮,目光锐利如解剖刀,“而你,第七代守星人,恰好那天出现在乱葬岗。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苏芮的喉结动了动。“是裴世卿……”
“是他,也不是他。”萧景珩打断她,从书架抽出本蓝布封皮的册子,翻开泛黄的内页,上面是陆沉舟的笔迹,“你看这页,他写‘红蜡含迷药’,却没写那迷药是裴世卿的‘牵机引’。他画凶器图,却故意漏了刀柄上的‘天枢’二字——那是裴世卿的字号。”
苏芮的呼吸骤然停滞。她果然漏看了!
“陆沉舟在给你留线索。”萧景珩的指尖点在“暂搁”二字上,墨色深得像化不开的血,“他是裴世卿的徒弟,却未必甘心做棋子。”他忽然压低声音,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得厉害,“你以为卷宗里最致命的是那封信?错了,是验尸格录最后页——周明玥指甲缝里,有裴世卿实验室特有的‘星尘粉’。”
苏芮猛地翻开卷宗,果然在页脚找到行小字,被墨点遮了大半:“甲缝残留物,似西洋‘星尘’……”
“陆沉舟故意让你偷走这份‘不完整’的卷宗。”萧景珩将陨铁推到她面前,上面的刻痕与裴世卿实验室的青铜符牌如出一辙,“他想借你的手,掀了这棋盘。”
窗外传来犬吠,比刚才更近了。苏芮忽然明白,萧景珩救她不是偶然——他们都是被裴世卿算计的人,也都是陆沉舟选中的破局者。
“那你为何承认……”
“承认杀人?”萧景珩笑了,眼尾的痣在烛火下泛着红,“若不把自己摘干净,陆沉舟怎敢继续给你递消息?若不搅浑这潭水,裴世卿怎会露出马脚?”他忽然凑近,气息里的药香混着墨气漫过来,“你以为周明玥信里写的‘星轨错了’是什么意思?她发现裴世卿在篡改北境的行军星图,想借红蜡之约告诉我……”
话音未落,院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急促得像擂鼓。萧景珩瞬间按住苏芮的肩,将她往博古架后推——那里有扇暗门,正对着陨铁后面的夹层。“是陆沉舟亲自来了。”他的指尖在她掌心塞了张纸条,“这是观星台的密道图,去拿真正的星轨图。”
暗门合上的刹那,苏芮听见萧景珩扬声笑道:“陆指挥使深夜造访,是来讨雪芽茶的?”
夹层里积着薄灰,混着点星尘粉的甜香。苏芮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与卷宗里陆沉舟的批注如出一辙:“守星人不死,星轨不偏。”
远处传来陆沉舟的冷喝,似乎在质问卷宗的下落。苏芮攥紧纸条,指腹抚过“守星人”三个字——原来她不是猎物,而是能撬动棋局的那颗星。
暗门外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星图上的北斗七星像在滴血。苏芮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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