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王一博将前额抵在冰凉的墙砖上，任由冰冷的水流顺着脊背蜿蜒而下，如同一尾吐着信子的蛇，一寸寸吞噬着体内尚未熄灭的余火。

后半夜，肖战突然发起了高烧。

体温计的水银柱停在39.5℃的位置，家庭医生连夜赶来，吊瓶一直挂到天光微亮。昏沉中的肖战死死攥住他的衣角，指尖冰凉得让人心惊：“别走……”

王一博在床边守了整整一夜，看着窗外从漆黑到泛白。

黎明时分，他看见肖战干裂的唇瓣渗出血丝，像雪地里绽放的寒梅。他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着水湿润那苍白的唇，却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小叔……”

这声呼唤让他的手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地攥紧。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肖战的感情正在失控。十二年的朝夕相处，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感，在昨夜彻底决堤。

当看到肖战情动的模样时，他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般失去了理智。他甚至不愿意送肖战去医院，不愿意任何人看到肖战那般模样。

高烧持续了两天两夜。

王一博推掉了所有的会议，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连王晖成的电话都直接挂断。他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抚过肖战的额头，感受着那灼人的温度。

直到第二天深夜，肖战的体温才渐渐退去。

但退烧后的肖战却让王一博更加惶恐，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亲手养大的孩子。那些隐秘的情感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让他夜不能寐。

第三天清晨，王一博没有等肖战醒来，便独自驱车来到墓园。

晨雾中的墓碑冰冷肃穆，照片里的肖父穿着笔挺的警服，眼角的笑纹里盛满温柔；肖母挽着丈夫的手臂，眉眼间依稀能看出肖战的影子。

秋风卷起落叶，在墓碑前打着旋。

“肖警官，嫂子……”

王一博将一束新鲜的百合轻轻放在碑前，指尖抚过冰凉的石面。

“我……做错事了。”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对不起你们。”

“我没有照顾好小战，反而对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甚至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

“我大概……”王一博仰头，目光落在远处灰蒙蒙的天际，“不是一个合格的小叔。”

墓碑伫立着沉默着，只有远处的乌鸦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叫，像是在回应他。

王一博的指尖微微发颤，金属打火机在寂静中发出三声清脆的“咔嗒”声，香烟终于被点燃。

青白的烟雾缭绕间，他恍惚看见五岁的肖战扑进自己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着“小叔”，那双葡萄般的大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的模样，可爱极了。

他在墓园里待了许久，直到香烟燃尽，烫到手指才回过神来。转身时，一片枯叶旋转着落在他肩头，像极了那个总爱往他怀里钻的孩子温柔的触碰。

回程的车内，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助理小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酒吧的事情查清楚了？”王一博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方向盘，指节泛白。

“是的。肖少爷去酒吧前见了孙夫人和李沫怡。”小林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李小姐最近在社交圈里大肆宣扬，您即将与她订婚的消息，甚至声称……老王总已经把祖传的玉镯赠予了她……”

“继续说。”王一博的眸色沉了沉。

“肖少爷离开后不久就去了酒吧。在酒里下药的是个姓陈的已婚男人。”小林停顿片刻，“人已经找到了，只是……当时他正和另一个男人在酒店房间里……照片已经拍下来了。”

“发给他的妻子。”王一博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已经处理妥当。”小林咽了咽口水，“还有一件事……小王总最近频繁出入地下赌场，他名下的三家分公司负债累累，涉嫌非法集资。至于李小姐那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怀孕了。”

车窗的玻璃上倒映出王一博紧绷的下颌线，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继续盯着，看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是。王总……”电话那头的小林欲言又止，“她这么急着要结婚，该不会是想说孩子是……”

“你让人盯紧她的行踪。”王一博打断他，声音低沉，“还有，你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处理江城的项目。订今天下午去江城的机票。”

挂断电话后，他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十二年的守护与昨夜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像两条带刺的藤蔓，将他的心勒得鲜血淋漓。更讽刺的是，他竟对这种痛楚甘之如饴。

红灯亮起，他瞥见后视镜中自己憔悴的面容，眼下泛着青黑，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叩了几下，他拨通了周叔的电话。

“周叔，我要出差。”他沙哑的嗓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看好别墅，特别是……别让王家人接近小战。”

“明白，王总。”

上飞机前，王一博给肖战一连发了几条信息。

【我要去江城出差，你刚退烧，记得按时吃药。】

【你昨晚喝醉了，今天有没有头痛？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伤胃。】

【我让阿姨给你熬了粥，记得趁热喝。】

【还有……我暂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发完消息，王一博立刻开起了飞行模式，仿佛再多看一眼那些字句，就会动摇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他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可脑海中却不断地浮现昨晚的画面，肖战那双氤氲的瑞凤眼，带着醉意却格外认真地凝视着他，柔软的唇瓣贴上来时带着淡淡的酒香，让他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飞机起飞后，窗外的云层渐渐遮住了匀城的轮廓。

“先生，需要毛毯吗？”空姐温柔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不用，谢谢。”王一博睁开眼，礼貌地摇头，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舷窗外渐渐远去的城市。

十二年前的那个黄昏突然浮现在眼前。那时他刚回国，在校门口看见十岁的肖战时，男孩瘦小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眼神却倔强得让人心疼。

“小叔……”记忆中那个带着哭腔的呼唤至今仍在耳畔回荡，像一根细线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我到底在做什么……”王一博自嘲地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他本以为自己能永远以监护人的身份守护着肖战，可这份感情不知在何时变了质。每次看见肖战对别人展露笑颜，心头泛起的酸涩，都让他无所适从。

飞机遇到气流颠簸了一下，王一博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相册，里面存满了肖战这些年来的照片，生日时吹蜡烛的侧脸，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瞬间，窝在沙发上看书时不自觉嘟起的嘴唇，每一帧画面都让他的心脏传来尖锐的刺痛。

“先生，您要的咖啡。”空姐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谢。”王一博接过，苦涩的液体滑入喉间，却比不上心里的苦楚。他想起今早离开时，特意绕到肖战房门口站了很久，听着里面均匀的呼吸声，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江城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入住酒店后，王一博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这座陌生的城市，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肖战回复的消息。

【小叔，我头不痛了。粥很好喝。】

【怎么突然去江城出差？】

简单的两句话，却让王一博的指尖微微发抖。他能想象得到肖战发消息时，微微皱眉的样子，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一定带着困惑。

指节在屏幕上停了许久，最终只回复：【项目出了点问题，归期未定，照顾好自己。】

【小叔也要照顾好自己。】

【好】

发完最后一条信息，王一博将手机扔在床上，转身进了浴室。浴室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面，水流划过他紧绷的背肌，却怎么也冲不散胸腔里翻涌的情绪。

还记得他意识到自己对肖战那份见不得光的心思时。那天他借口公司有事，却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城市灯火直到凌晨三点，最终不得不承认，他对肖战的心思，早就越界了。

他伸手抹开镜面上的雾气，看见自己晦暗不明的眼神，忽然一拳砸在瓷砖上，指节泛红：“王一博，你真卑鄙。”

接下来的日子，他像个逃兵般用工作麻痹自己。行程表排得密不透风，从清晨到深夜，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锁住。

可每当夜深人静，躺在酒店空荡荡的床上，肖战的身影总会不请自来。特别是那个失控的夜晚，那人带着酒气的呢喃的唤他“王一博”，和那个灼热的吻，像烙铁般在他记忆深处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

王一博走后的第七天，肖战在画室里待到凌晨。画架上是幅未完成的油画，暴雨中的银杏树，树下站着个模糊的人影，调色盘上的钴蓝颜料已经干涸，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那晚的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正因为如此，他明白王一博为何要躲着他。手机屏幕亮起，李沫怡朋友圈的照片刺痛了他的眼睛，她慵懒地躺在酒店大床上，笑容甜蜜得刺目，定位地址是江城。

肖战抹了把脸，颜料蹭在脸颊边，像道蓝色的泪。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周叔的短信跳出来：【张先生今晚来过，送来了一箱水果，已检查无异常。】

屏幕的光映着他发红的眼眶。

第八天傍晚，肖战和张明邑在餐厅里偶遇从洗手间出来的李沫怡。

肖战在阴影里僵成雕塑。

他听见女人对着电话娇笑：“一博去江城的第一晚我们就……要不是我爸爸催我回来，我还能多陪他几天呢！”

“……那晚他衬衫扣子都扯掉了呢……下个月订婚宴，你记得来呀。”

她轻轻抚摸着平坦的小腹，和灯光下红唇勾起的弧度，让肖战如坠冰窟。

返程的那天，江城暴雨如注，飞机延误了四个小时。

王一博在延误大厅里攥着手机，周叔的十几条未读消息最下方，躺着条凌晨发出的。

【小少爷重感冒发烧，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