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无声的告白书

第五十三章：无声的告白书

一个寻常的周末午后，顾一野在家进行大扫除，杨震被肖春生一个电话叫下楼去看他新淘的二手车了，家里只剩他一人。

打扫到书房时，顾一野打算将书架顶层一些不常用的旧书搬下来清理灰尘，当他搬开一摞厚重的军事理论书籍时，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蓝色封皮的硬壳笔记本，意外地从书架的缝隙里滑落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地板上。

顾一野弯腰捡起本子，笔记本的封面没有任何标签，看起来普普通通，边角有些微磨损，显示出经常被翻动的痕迹，他以为是杨震以前的工作笔记或者日记，准备随手放回桌上等他回来处理。

然而，就在他拿起本子的瞬间，一张夹在里面的、边缘已经泛黄的拍立得照片飘落了出来。

照片上，是很多年前，他们还在部队时，一次野外拉练后的合影，照片里的杨震笑得一脸灿烂，浑身泥泞却活力四射，胳膊大大咧咧地搭在旁边一脸冷淡的顾一野肩上，那时的顾一野，虽然表情不耐，但眼神里还没有后来那么多的沉重和疲惫。

顾一野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片刻，鬼使神差地，他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杨震那略显潦草却充满个人风格的字迹，日期标注着很多年前，他们刚刚认识不久的时候。

「X月X日 晴

妈的，今天又被那个姓顾的冰块脸训了！不就是战术配合慢了点吗？至于拉着个脸训半天？长官了不起啊？！好吧确实有点了不起，枪法真他妈准，但人也是真讨厌！信息素都冷得冻死人！」

顾一野：“……”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继续翻页。

「X月X日 阴

今天联合演习，和顾一野分到一组，这家伙脑子是真好啊，预判绝了，虽然不想承认，但跟他配合挺爽的，就是他能不能别老用那种“Alpha都是笨蛋”的眼神看我？啧。」

「X月X日 晴

看到顾一野一个人在天台抽烟，背影看着有点孤单，没想到他也会抽烟啊，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X月X日 雨

…我好像有点不对劲，今天他对我说“做得不错”虽然就四个字，我他妈心跳快了半天？见鬼了！肯定是训练太累！」

记录断断续续，有时候隔几天，有时候隔几周，但从未间断，内容从最初单纯的吐槽和不服，渐渐开始夹杂一些困惑、自我怀疑，以及极其隐晦的、连书写者自己都未曾明确察觉的关注。

顾一野一页页地翻下去，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攥紧。

他看到了自己那次易感期，杨震记录下的慌乱和一丝莫名的烦躁，看到了那次电梯故障，他写下“雪松味好像也没那么难闻”看到了自己醉酒那次，他语无伦次地写了一大段混乱的句子，充满了震惊、无措和窃喜？

记录在他们关系缓和后变得更加细腻。

「X月X日 晴

他今天居然夸我狙击位选得好！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值得纪念！」

「X月X日 晴

看到他笑了一下，虽然很快没了，但真好看啊…像冰化了似的。」

「X月X日 雨

…完了，我可能真的栽了，看到他跟那个沈专家说话，心里酸得冒泡，我他妈是不是有病？」

「X月X日 晴

喝了点酒，好像…跟他表白了？妈的，丢人丢大了！他肯定觉得我是个傻逼…但是…他耳朵好像红了？」

再往后，记录开始变得沉重，那场导致小林牺牲的任务，杨震用极其压抑和痛苦的笔触，写下了漫长的自责和挣扎，字迹时而潦草狂乱，时而无力虚浮，顾一野甚至能看到某些页面上有干涸的、疑似泪痕的水渍。

「X月X日 雨

…小林…血…我的错…我好难受…」

「X月X日 阴

…又划了…控制不住…疼…但是好像只有疼才能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顾一野…」

「X月X日 晴

他给我贴了创可贴，小猫图案的，真幼稚…」

然后，记录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次出现，笔迹变得虚弱而颤抖，是他在ICU里短暂清醒时断断续续写下的，只有零碎的词语：

「好疼…」

「冷…」

「顾…一野…」

「别走…」

「X月X日 阴

他给我戴了戒指，说这是镣铐，好吧，你赢了。」

「X月X日 晴

好像看到光了…他就在光里…叫我别怕。」

顾一野的手指抚过那些虚弱无力的字迹，呼吸变得有些困难，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当时那人所承受的痛苦和恐惧。

记录在他情况好转后继续，笔迹也逐渐恢复了力气。

「X月X日 晴

他又守了我一夜，笨蛋。」

「X月X日 阴

今天能坐起来五分钟了，他看起来比我还累。」

「X月X日 晴

偷偷量了他的指围，嘿嘿。」

「X月X日 雨

设计了好几个戒指图样，都不满意。」

「X月X日 晴

终于定稿了！希望他喜欢。」

「X月X日 晴

出院了，回家了，他在真好。」

「X月X日 晴

领证了，合法了，顾一野，我的。」

最后几页，是近期记录的。

「X月X日 晴

极光真美！但他更好看。」

「X月X日 晴

流星雨许愿了，希望愿望成真。」

「X月X日 阴

今天又摸我脖子了！吓他一跳！」

「X月X日 雨

得想办法让他别再半夜吓自己了。」

日记的最后一行，是前几天写下的，字迹工整而认真：

「X月X日 晴

好像赚到了，又多活一天，都是跟他白捡来的，值。」

顾一野合上笔记本，久久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拂过窗帘。

他握着那本厚厚的、承载了另一个人长达数年沉默爱意的笔记本，指尖微微颤抖。

原来，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在他还冷着脸拒人千里的时候，那个看似没心没肺、嚣张跋扈的年轻人，就已经用这样一种笨拙而隐秘的方式，将他细细密密地写进了生命里。

所有的试探，所有的别扭，所有的痛苦挣扎和失而复得，所有的恐惧不舍和强装乐观都被一字一句，无声地记录在这里。

这是一本沉默的告白书，跨越了生死，也写满了青春。

顾一野缓缓走到沙发边坐下，将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低下头，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起伏。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是杨震活力十足的嚷嚷“顾一野！春生哥那破车噪音大得跟拖拉机似的！吵死我了！”

杨震换鞋进屋，看到顾一野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对劲。

“咋了？累了？”他凑过去，习惯性地想用手背碰碰顾一野的额头。

顾一野却突然抬起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杨震猝不及防跌进他怀里，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挣扎“干嘛呢？突然这么肉麻？诶，你抱太紧了，勒得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感觉到，顾一野的身体在微微发抖，怀抱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颈窝处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

杨震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嬉笑都收敛了，他迟疑地、小心翼翼地回抱住顾一野，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放得极柔。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一野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颈窝，呼吸沉重，许久，他才用一种极其沙哑、仿佛被情绪碾过般的声音，低低地开口。

“杨震…”

“嗯？”

“…我爱你”

这三个字，顾一野很少如此直接地说出口，他总是用行动代替语言。

杨震浑身猛地一颤，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和甜蜜同时炸开，他鼻子一酸，回抱住顾一野，用力捶了一下他的后背，不明所以但是声音也哑了。

“我也爱你…突然这么肉麻干嘛…怪吓人的…”

阳光洒满客厅，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寂静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和那本无声诉说着一切过往的笔记本，静静躺在沙发上。

【第五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