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绮把那盒被捏得有点变形的果冻放回原位，指腹蹭过塑料盒边缘凹陷的痕迹，忍不住叹了口气。
透明包装里的果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极了他此刻乱糟糟的心情。
超市早班的补货工作比想象中更磨人，凌晨五点的闹钟像把钝刀，硬生生把他从暖被窝里撬起来。
尤其是在零食区，总有些顾客像是来练擒拿的——薯片袋被捏得鼓囊囊的，辣条包装袋的封口被撕开又胡乱折回去，连货架底层的饼干盒都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无声的混战。
陈绮蹲在地上，把散落的散装糖果一颗颗捡进透明罐里，指尖沾了层薄薄的糖霜，黏腻得让人烦躁。
“新来的？”一个清亮却带着点疲惫的声音从旁边的货架后传来，尾音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
陈绮猛地抬头，颈椎传来一阵酸痛。他转过零食货架，看见一个女孩正踮着脚，费力地想把几大袋膨化食品塞到最顶层。
她穿着和自己同款的蓝色工装，围裙带子在背后打了个利落的结，多余的布料垂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悠。
女孩扎着高马尾，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侧脸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却衬得那双眼睛格外亮。
她手里的薯片袋太大，挡住了大半视线，整个人微微晃着，看起来随时可能失去平衡。
“嗯，今天刚来，陈绮。”陈绮赶紧上前两步，伸手稳稳托住了那摇摇欲坠的几大包薯片，指尖触到包装袋上温热的汗渍，“我来吧，你够不着太危险了。”
女孩松了口气，像只泄了气的气球似的退开一步，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手腕上的彩色皮筋滑到了小臂上。
“谢谢啊，这破架子设计绝对反人类，顶层比我还高半头。”她弯了弯眼，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我叫林月星，饮料区的。
昨天我请假去医院陪我奶奶做检查，所以没赶上新人入职，看你面生，就知道是新来的。”
她抬下巴指了指斜对面的饮料区，那里堆着几箱没开封的矿泉水，蓝色的价签牌歪歪斜斜地挂在货架上。
“跟你说个事儿，小心点咱们老板——刘健，说话贼贱，尤其爱逗新人。”
陈绮一边踮起脚，把薯片袋按口味整齐码好，一边顺着她的话问：“老板？很吓人吗？是会扣工资那种？”他昨天面试时没见到老板，只跟老板娘聊了几句，心里难免有点打鼓。
“那倒也不是，”林月星皱了皱鼻子，伸手帮他扶着下面的饼干盒，防止货架晃动，“就老爱开些没边儿的玩笑，还爱挑刺。我们私底下都管他叫‘健王’，有时候急了就叫‘大健王’。”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你刚来，稍微注意点就行，别被他抓到小辫子，比如货架缝隙里的灰尘，或者价签和商品对不上号，他眼睛尖得很。”
陈绮笑了笑，没太往心里去。一个超市老板而已，还能有多“健王”？他之前暑假在餐馆打暑假工，遇到过故意刁难人的老板娘，相比之下，爱开玩笑的老板似乎还不算难应付。
正说着，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皮鞋踩在地板砖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在空旷的超市里格外清晰。
林月星的脸色瞬间微变，迅速压低声音：“嘘，‘大健王’巡场了！”
话音刚落，她立刻转身，假装整理身旁货架上的饮料瓶，手指麻利地把歪掉的瓶子摆正，动作快得像是练过千百遍。
陈绮也赶紧低下头，假装检查货架底层的商品，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大约三十七八岁，个子不算高，微胖，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一块表。
他的目光扫过货架，像扫描仪似的，没什么温度。
“饮料区，第三排，葡萄味汽水只剩三瓶了，快去补货，货不补留着吃灰？”他头也没抬，声音平淡得像在念说明书，目光却精准地落在林月星负责的区域。
林月星连忙点头：“好的老板，我马上就去仓库搬。”她的声音乖巧得不行，和刚才吐槽老板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那老板没再看她，目光又扫向陈绮刚整理好的零食架，脚步顿了顿，快步走上前。
陈绮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零食区，新来的小弟？”老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工牌上，“陈绮？才摆完？”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货架上的一包坚果，“摆得太差了，左边高右边低，看着就别扭。而且太慢了，这都六点半了，才弄完半排？”
陈绮刚想开口解释，老板却自顾自地往下说：“你玩枪战游戏吗？就是那种打手枪的？”他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戏谑，“打那个手枪要快，瞄准了就得扣扳机，太慢了你有感觉吗？干活也一样，要快一点，磨磨蹭蹭的，顾客都该来了。”
陈绮：“……”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你最好说得是手枪。
老板没再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迈步走向生鲜区，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拐角，林月星才从货架后探出头，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过身对陈绮做了个鬼脸：“看吧！是不是名不虚传？他就这德行，说话永远带点奇奇怪怪的比喻。”
陈绮有点尴尬地挠挠头，看着自己刚摆好的货架，确实左边比右边高了一点：“是我没弄好，太慢了，下次我注意。”
“没事儿，习惯就好。”林月星摆摆手，走过来帮他一起调整货架上的商品，“这‘大健王’虽然要求高一点，说话不着调，但人其实不坏。上次我奶奶住院，他还批了我三天假，说让我安心陪老人。”
陈绮心想——请假三天扣三天工资，哪好了？
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薄荷糖，塞到陈绮手里，“给你，提神的。对了，下班前记得把这边地上的碎屑清理一下，他每次巡场都会检查地面，尤其是零食区，碎渣子最容易藏污纳垢。
陈绮捏着那块包装纸亮晶晶的薄荷糖，指尖传来一丝凉意，心里的局促感消散了不少。
他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清凉的味道瞬间驱散了困意。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超市渐渐热闹起来。
早起买菜的大爷大妈推着购物车，在生鲜区和蔬菜区之间穿梭，孩子们拉着家长的手，在零食区前驻足不肯走。陈绮忙得脚不沾地，既要补货，又要帮顾客找商品，还要应付时不时的咨询。
林月星偶尔会从饮料区跑过来帮忙。
有个小朋友哭着要找草莓味的酸奶，陈绮在货架上翻了半天没找到，还是林月星提醒他，酸奶在冷藏柜最底层的角落里，被几盒牛奶挡住了。
还有一次，一位大妈拿着打折海报问他，上面的鸡蛋怎么不在指定区域，林月星正好路过，立刻笑着解释，鸡蛋刚卖完，新货正在仓库卸货，让大妈稍等十分钟。
她像个老游击队员，总能精准预判“大健王”的检查路线和关注点。每当老板的脚步声临近，她都会用眼神示意陈绮，提醒他注意货架的整洁度，或者把歪掉的价签摆正。
有一次，陈绮没注意，把巧克力摆错了货架，还是林月星趁着老板转身的间隙，飞快地把巧克力挪回原位，避免了一场“训话”。
空闲时间两个人小声聊着天。
林月星说她在这里干了快三个月了，因为离家近，还能照顾奶奶。
下午的工作依旧忙碌，尤其是下午三四点，学生放学，上班族也开始陆续来采购晚餐食材，超市里人潮涌动。
陈绮负责的零食区成了重灾区，刚摆好的货架没一会儿就被翻得乱七八糟，他只能一遍遍整理，额头上的汗就没断过。
林月星那边也不轻松，饮料区的冰镇可乐和果汁卖得飞快，她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仓库，工装后背都被汗浸湿了一大片。但她每次经过零食区，都会停下来帮陈绮搭把手，或者递瓶冰水给他。
傍晚六点，下班时间终于到了。
陈绮和林月星并排站在员工通道口的打卡机前，按下指纹的瞬间，两人几乎同时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疲惫却轻松的笑容。
“谢了今天，”陈绮侧过头对她说，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感激，“要不是你，我估计得被‘大健王’训好几次，说不定还会扣工资。”
“客气啥，”林月星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没了之前工作时的疲惫感，“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刚来的时候，比你还惨，第一天就把酱油撒了一地，被老板念叨了半天。”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橘子糖，偷偷塞到陈绮手里，“这个是橘子味的，比早上的薄荷糖甜，算夜班福利——虽然我们今天是早班。”
陈绮捏着那块橘子糖，糖纸在指尖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看着林月星额角依旧贴着的碎发，还有工装围裙上不小心沾到的饮料渍，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
“你和我一样早班吗？”林月星忽然问道，语气里带着点期待。
“嗯，是啊。”陈绮点点头，心里莫名有些雀跃。
“那行，明天我帮你带杯奶茶，珍珠奶茶，半糖去冰，提神又醒脑，正好对抗‘大健王’的早间训话。”林月星狡黠地眨了眨眼，挥挥手转身走向楼梯口，“明天见，陈绮。”
“明天见。”陈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蓝色的工装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他把手伸进工装兜里，摸到那块橘子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驱散了一整天的疲惫。
走出超市，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陈绮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橘红色的云彩像棉花糖似的，软软糯糯的。
他回想着白天的种种——林月星吐槽老板时生动的表情，帮他整理货架时认真的侧脸，递糖时温暖的指尖，还有笑起来弯弯的眼睛。
原本以为会枯燥难熬的超市早班，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竟然变得有意思起来。
陈绮摸了摸胸口，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跳动，带着点陌生的期待。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空糖纸，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明天的珍珠奶茶，好像会很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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