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哥

生肉区在超市最里端，和饮料区隔着一条主通道，瓷砖地面被擦得锃亮，倒映着悬挂在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平日里两边各忙各的，真就像两条平行线，井水不犯河水。

饮料区的货架永远码得整整齐齐，各色瓶装饮品按品牌和规格排好队，标签一律朝外；生肉区的冷柜里，猪肉、牛肉、羊肉分门别类码放着，保鲜膜裹得严严实实，粉红色的鲜肉在冷光下透着新鲜劲儿，案台上的斩骨刀、剔骨刀、分割刀一字排开，寒光闪闪。

但只要龙哥在，整个超市都能被他那澎湃的存在感填满，连收银台的小姑娘算账时都会忍不住往生肉区瞟两眼。

龙哥，大名龙建军，生肉区主管，人如其名，虎背熊腰的身板往案台后一站，能把大半块台面都挡住。

他常年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隐约能看到几道浅褐色的疤痕——那是年轻时刚学分割猪肉时，被刀刃划出来的“勋章”。

龙哥的嗓门更是一绝，洪亮得像是喉咙里自带了个大功率功放喇叭，不用麦克风，声音也能穿透货架间的缝隙，钻进超市的每个角落。

他最爱干的事，就是一边握着那把用了五年的斩骨刀，哐哐地在实木案板上剁着猪大骨，一边用他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广播”各种通知，偶尔还会即兴发挥几段“脱口秀节目”，逗得周围的顾客和员工直乐。

下午三点多，超市里的顾客不算多，正是补货的好时候。

陈绮推着堆得半满的购物车，在矿泉水区忙活。

车上码着十多箱矿泉水，纸箱棱角被压得有些变形，他蹲下身，抱起一箱水往货架上垒，胳膊上的肌肉微微绷紧。

这箱水还没垒到一半，生肉区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吆喝，像是平地炸了个响雷：“注意啦注意啦！新鲜上市的带皮五花肉！肥瘦相间，薄厚均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陈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手一抖，刚垒上去的箱子晃了晃，哗啦啦往下滑，他赶紧伸手去扶，指尖擦过冰凉的纸箱表面，好不容易才稳住，额头惊出一层薄汗。

箱子上的矿泉水瓶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倒像是在给龙哥的吆喝伴奏。

“噗嗤——”旁边饮料区传来一声轻笑。

陈绮扭头看去，林月星正抱着一箱橙汁往货架上放，她穿着和陈绮同款的浅蓝色员工服，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嘴角还带着没忍住的笑意，见陈绮看过来，赶紧捂着嘴，凑到他身边小声说：“别慌，龙哥开始了，这是他每日例行的‘生肉好声音’，习惯就好。”

林月星比陈绮早来超市两个月，对这些“老员工”的习性摸得门儿清。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帮陈绮把歪掉的纸箱扶正，指尖碰到陈绮的手背，两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又相视一笑。

“谢了。”陈绮低声说，重新稳住手上的动作，把纸箱稳稳地垒在第二层。

“客气啥，”林月星眨眨眼，“等会儿他说不定还有更精彩的，你可得抓稳了。”

话音刚落，龙哥的声音又飘了过来，比刚才更激昂了些：“不是跟你们吹，这带皮五花肉，回家搁锅里一炖，加两勺黄豆，慢火熬上一个钟头，那香味儿能飘三层楼！隔壁小孩闻着味儿，能趴在窗台哭一宿！为啥？还能为啥，馋的呗！”

陈绮忍不住笑了，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

刘老板——也就是超市的老板刘健，正背着手在矿泉水区转悠，他穿着熨烫平整的灰色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副金丝边眼镜，看着斯文，对员工的要求却严得很。

刚才他还对着陈绮刚垒的“水塔”进行“艺术点评”，皱着眉说“这边歪了半厘米”“底层要垫稳，别跟搭积木似的”，这会儿被龙哥的大嗓门打断，脸上的表情更不悦了，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刘健扭头朝着生肉区的方向喊：“老龙！小点声！你这嗓门的分贝，都快赶上广场舞大妈的音响了！再这么喊，顾客都被你吓跑啦！”他的声音不算小，但跟龙哥比起来，就像是小石子扔进水塘，掀不起多大浪花。

生肉区那边顿了一下，接着传来龙哥爽朗的笑声，随后是斩骨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比刚才更有节奏感了：“哐！哐！哐！”每一下都力道十足，像是在打拍子。

龙哥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老板，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营造氛围！卖肉就得有这股气势，要是跟小媳妇似的细声细气，那跟卖豆腐有啥区别？顾客听着热闹，才愿意过来看看嘛！”

他正说着，眼角瞥见一位提着菜篮子的大妈朝生肉区走过来，立马调转话头，语气也热络了几分：“哎！这位大姐，来来来，看看咱这排骨！今早刚从屠宰场运过来的，你瞅瞅这颜色，粉嫩粉嫩的，一点血水都没有，新鲜得能蹦跶！要不要来点？我给你剁得整整齐齐的，回家炖汤最方便！要多少？”

“来两斤吧，给我剁成小块。”大妈笑着说，伸手在排骨上按了按，似乎在确认新鲜度。

“好嘞！瞧好吧您嘞！”龙哥应着，手上的刀瞬间动了起来。

只见他手腕一转，斩骨刀精准地落在排骨的缝隙间，“咔嗒”一声，一根排骨就被分成了两半，动作干脆利落，刀光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道残影。

他嘴里还不闲着，见大妈穿着印着“夕阳红广场舞队”的外套，又即兴来了一段顺口溜：“排骨炖汤最营养，加根玉米加块姜，孩子吃了长得壮，考试能拿双百棒！老公吃了身体棒，上班干活有力量！夫妻喝了这碗汤，和睦恩爱没架吵，日子过得比蜜甜！”

大妈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连说“这小伙子真会说”，又多买了一斤五花肉。

周围几个挑菜的顾客也被吸引了过去，围在生肉区的案台前，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价格，原本冷清的生肉区顿时热闹起来。

整个超市里，龙哥的吆喝声、斩骨刀的剁肉声、顾客的笑声混在一起，像是一场热闹的集市。

刘健站在矿泉水区，看着生肉区那边的热闹景象，拿龙哥没辙，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对牛弹琴……”说完，又把注意力转回到陈绮身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严肃起来：“陈绮！你看你，又被干扰了吧？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干活要专注！专注！把你这‘埃菲尔铁塔’垒好，要是塌了，今天的加班就别想跑了！”

陈绮强忍着笑意，赶紧低下头继续干活。

他知道刘老板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上说得严厉，但平时对员工挺照顾的，上次他感冒发烧，还是刘老板让他提前下班。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生肉区那边的顾客渐渐散去，龙哥似乎忙过了一小阵，案台上的肉也码放得整整齐齐。

这一闲下来，他可就更容易“整活”了，两只眼睛在超市里扫来扫去，像是在找新的“节目素材”。

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饮料区和矿泉水区。

陈绮正踮着脚，把最后一箱矿泉水垒到“水塔”的顶端，踮起的脚尖微微发抖，双手紧紧扶着纸箱，生怕一不小心就前功尽弃；林月星则在饮料区整理货架，她拿着抹布，仔细地擦着货架上的污渍，偶尔还会对着标签调整饮料的位置，动作认真又细致；刘老板则像个小监工似的，背着手在陈绮旁边转悠，时不时伸手戳戳“水塔”，嘴里念叨着“这边再往左挪一点”“不行不行，重心偏了”。

龙哥眼珠一转，喉咙里清了清嗓子，那标志性的“大喇叭”又响了起来：“哎哟喂！这不是刘老板嘛！又搁这儿为难人家小年轻呢？”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里满是戏谑，“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天天盯着小伙子的‘水塔’干嘛？人家小陈一看就是实在人，干活稳当得很，用得着你这么盯着？还有那边饮料区的林妹妹，多勤快一姑娘，擦个货架都跟绣花似的，你也别老挑人家毛病！”

刘健被他说得老脸一红，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他其实就是闲得慌，过来看看员工干活，顺便指导两句，没想到被龙哥这么一编排，顿时有些挂不住脸，朝着生肉区的方向瞪了瞪眼，提高声音喊：“阿龙！少在那儿胡说八道！赶紧干活去！再在这儿编排老板，扣你工资！”

“嘿嘿！”龙哥乐了，嗓门不仅没小，反而更大更洪亮了，几乎是喊出了超市广播的效果，“老板，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是为你好！你想啊，人生苦短，对员工得温柔点，不然以后谁还愿意跟着你干？”

刘健被他噎得够呛，手指着生肉区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憋得脸都红了，才挤出一句：“你……你你……扣你绩效！这个月的绩效奖，你别想拿了！”

龙哥毫不在意，反而发出一阵豪爽的大笑，那笑声震得货架上的矿泉水瓶都轻轻晃动了一下：“哈哈！绩效才几个钱？咱做人讲究的是开心！再说了，温柔的人运气不会太差，你对员工温柔点，说不定超市生意都能更红火！”

他说着，手腕猛地发力，斩骨刀“哐”的一声狠狠剁在案板上，力道大得让案板都颤了颤，像是在为他的“温柔演讲”画上一个铿锵有力的句号。

刘健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活像只被惹毛的青蛙，却也拿这块油盐不进的“滚刀肉”没办法。

龙哥在超市干了快十年，从一开始的普通肉贩做到主管，不仅分割肉的手艺好，还特别会招揽顾客，不少老顾客都是冲着他来买肉的，刘健心里清楚，龙哥是超市的“活招牌”，真要是把他惹急了，损失可就大了。

没法对龙哥撒气，刘健只好把矛头转向旁边的陈绮，板着脸说：“看什么看！笑什么笑！没见过老板训人啊？赶紧干活！你看看你垒的这‘埃菲尔铁塔’，塔尖都歪了！再歪下去，就得塌了！”

陈绮强忍着笑意，低下头去调整塔尖的纸箱，指尖碰到冰凉的矿泉水瓶，心里却暖乎乎的。

他刚才看得清楚，刘老板虽然说得严厉，但嘴角其实微微向上翘着，显然也是被龙哥的话逗乐了，只是碍于老板的面子，不好意思笑出来而已。

“知道了刘老板，我马上调整。”陈绮应着，小心翼翼地把歪掉的纸箱扶正，又往后退了两步，仔细打量着自己垒的“水塔”。

阳光透过超市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水塔”上，矿泉水瓶反射出细碎的光，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埃菲尔铁塔”的模样。

林月星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瓶没开封的橙汁，递给陈绮：“歇会儿吧，喝口水，看你忙得满头大汗的。”她的声音温柔，像一阵清风，吹散了陈绮的疲惫。

陈绮接过橙汁，指尖碰到瓶身上的凉意，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酸甜的果汁顺着喉咙滑下去，清爽又解渴。“谢了，”他看着林月星，笑着说，“龙哥可真有意思，每次他一开口，整个超市都热闹了。”

“可不是嘛，”林月星靠在货架上，望着生肉区的方向，眼里满是笑意，“龙哥人特别好，上次我妈来买肉，他知道我妈牙口不好，特意给挑了最嫩的里脊肉，还免费剁成了肉末，后来我跟他道谢，他还说‘都是小事，举手之劳’。”

两人正说着，生肉区又传来了龙哥的声音，这次是在跟张姐打招呼：“张姐，拖地呢？慢点走，这地面滑，别摔着！要是累了，就到我这儿歇会儿，我这儿有刚泡的热茶！”

“知道啦，谢谢你啊小龙！”张姐的声音带着笑意。

刘健也听到了这话，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他摇了摇头，没再催陈绮和林月星干活，反而背着手，慢悠悠地朝着收银台的方向走去，路过生肉区时，还特意朝里面瞟了一眼。

龙哥正弯腰给一位大爷装肉，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手上的动作麻利极了。

陈绮和林月星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超市的每个角落，斩骨刀的剁肉声、龙哥的吆喝声、顾客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热闹又温暖的画面。

虽然每天的工作很忙碌，但有龙哥这样的“活宝”在，连枯燥的补货都变得有趣起来。

陈绮拧上橙汁瓶盖，重新抱起一箱矿泉水，心里想着：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