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热气撞在梧桐树叶上,哗啦啦的声响里,能听见高三教学楼传来的最后一阵下课铃。林小满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市一中后门的梧桐树下数地砖,砖缝里冒出的野草被晒得打蔫,她数到第三十七块时,单车链条摩擦的“咔嗒”声从街角滚了过来。
“数够了没?”
周延的白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饱满的额角。他单脚撑着车,车把上挂着的塑料袋晃了晃,露出半盒冰镇的橘子汽水。林小满抬头时,正好看见阳光穿过他耳后的碎发,在脖颈处投下一小片毛茸茸的光晕。
“等你五分钟零七秒。”她伸手接过汽水,指尖触到冰凉的铝皮,惊得缩了一下。周延低笑出声,跨坐在单车上往前蹬了半米,示意她上来。
后座被晒得发烫,林小满犹豫着要不要垫张纸巾,周延已经踩着脚踏板动了起来。风迎面扑过来,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路边老槐树的清香,把她刚想说的抱怨吹得七零八落。
“今天模拟考怎么样?”周延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被风扯得有些散。
“英语完形错了五个。”林小满拽着他衬衫的后摆,布料被汗水浸得发潮,“你呢?物理最后一道大题做出来了吗?”
“嗯。”他答得轻描淡写,单车却突然晃了一下,像是故意逗她。林小满慌忙抓紧些,听见他低低的笑从胸腔里滚出来,震得后座椅微微发颤。
他们的学校隔着三条街,市一中的红砖墙爬满爬山虎,市实验的铁门总刷着亮闪闪的漆。林小满是一中的文科生,周延在实验读理科,原本是两条平行线,直到上个月的全市联考。她在考场外捡了他掉落的物理草稿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卡通小人,旁边写着“最后一道题真烦”。
她追上去还给他时,少年正被一群男生围着起哄,转过头来的瞬间,阳光恰好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揉了把碎星子。
“谢了。”他接过草稿纸,手指在她递过来的那一角顿了顿,“林小满?”
她的名字写在草稿纸边缘——是刚才慌乱中不小心蹭上去的。林小满脸一热,正想解释,他已经把手里的半瓶矿泉水塞给她:“赔礼。”
从那天起,周延每天放学都会绕到一中后门等她。有时是带两串校门口的烤肠,有时是把他整理好的物理错题本给她看(尽管她根本用不上),更多时候就像现在这样,骑着单车送她到巷口。
单车拐进老巷时,速度慢了下来。墙根下坐着乘凉的老奶奶摇着蒲扇,看见他们就笑着打招呼:“小满回来啦?这是你同学?”
“是隔壁学校的。”林小满从后座跳下来,脚刚沾地就被石子硌了一下。周延捏了捏车闸,回头看她:“明天还等你?”
“不了吧,”她低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明天要值日,会很晚。”
周延“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他抬手挠了挠头,白衬衫的领口被扯得更开些,露出锁骨处浅浅的痣。林小满突然想起昨天在他书包侧袋看到的篮球比赛报名表,犹豫了几秒还是问:“下周六的篮球赛,你参加?”
“嗯,下午三点。”他眼睛亮了亮,“来看吗?”
风卷着梧桐叶落在脚边,林小满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攥着空了的汽水瓶,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飘出去:“再说吧,可能要补课。”
周延的表情淡了淡,却还是弯了弯嘴角:“行,到时候给你带橘子汽水。”
他调转车头时,车铃叮铃响了一声,惊飞了停在电线上的麻雀。林小满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单车后座的影子空荡荡的,和她攥紧的手心一样,有点烫。
晚饭时,妈妈把一碗绿豆汤推到她面前:“明天开始晚自习延长半小时,知道吗?”
林小满舀了一勺绿豆,凉丝丝的甜意滑过喉咙,她“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老巷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像谁随手撒了一把碎金。她想起周延额角的汗,想起他单车把上晃悠的塑料袋,突然觉得那半盒橘子汽水的甜味,好像还沾在舌尖上。
夜里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见自己坐在周延的单车后座,穿过一片无边无际的梧桐林,树叶落下来像绿色的雪。他突然停下来,转身问她篮球赛来不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风里满是蝉鸣,吵得人耳朵疼,她一着急,醒了。
窗外的月光正落在书桌的错题本上,旁边压着一张草稿纸,是那天从周延那里捡来的。她伸手摸了摸上面的卡通小人,笔尖划过的线条有些潦草,却透着股漫不经心的鲜活。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明天的橘子汽水,冰的。”
林小满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发烫的脸颊。她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翻了个身,听见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起了头,一声叠着一声,像要把整个夏天都吵热。
老巷的风穿过纱窗,带着梧桐叶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额角。她闭着眼,数着自己的心跳,在蝉鸣声里,悄悄把周六下午三点这个时间,刻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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