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带着热意钻进窗户时，林小满正在给错题本包书皮。浅蓝色的包装纸裁得歪歪扭扭，边角露出点白色的纸芯，像极了周延笔记本上那个没画完的火车轮子。
后桌的女生凑过来：“听说了吗？周延在南方拿了物理竞赛一等奖。”她手里捏着张打印的成绩单，红笔圈出的名字在阳光下有些刺眼，“真厉害啊，才去了一个月。”
林小满的指尖在书皮上顿了顿，胶水顺着纸缝渗出来，粘得手指发黏。她低下头继续折纸角，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哦，挺好的。”
教室里的吊扇转得嗡嗡响，把粉笔末吹得四处飘。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牌被改成了“距高考还有330天”，红色的数字像根细针，扎在每个人的后颈上。
林小满开始每天学到深夜。台灯的光落在英语完形填空上，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选项，如今变得清晰起来。她想起周延送的那本练习册，此刻正躺在书架最上层，封面的字迹被阳光晒得褪了色，“错五个以内请吃冰棍”的承诺，像个被融化的甜筒，只剩黏在纸上的痕迹。
八月中旬，学校组织高三学生去郊外的度假村集训。大巴车驶离市区时，林小满靠在车窗上看风景。成片的玉米地在风中摇晃，远处的电线杆像沉默的哨兵，让她想起周延单车后座的风景——那时的风里有槐花香，有他衬衫上的洗衣粉味，还有没说出口的心跳。
集训基地的宿舍挨着山，夜里能听见虫鸣。同屋的女生在聊暑假追的剧，林小满坐在书桌前写物理题，草稿纸上画着受力分析图，突然想起周延画的卡通小人。她停下笔，在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篮球，又画了个举着篮球的小人，线条还是那么歪歪扭扭。
某天傍晚，她去后山散步，撞见了实验中学的几个男生。他们坐在石头上聊天，话题绕到周延身上。
“他现在忙得很，微信都不怎么回。”
“听说他爸给他请了私教，准备冲刺清北呢。”
“上次视频，看他晒黑了，也瘦了，说南方天太潮，总下雨。”
林小满悄悄往后退，鞋底踩断了根树枝，“咔嚓”一声惊动了他们。男生们转过头，其中一个认出了她：“是林小满吧？周延……跟你联系过吗？”
她摇了摇头，手指攥着衣角，感觉山风吹得后背发凉。
“他走之前，让我把这个给你。”男生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用纸巾包着，“说是在篮球场捡的。”
是枚篮球形状的钥匙扣，塑料外壳被磨得发亮，上面还沾着点泥土。林小满捏着钥匙扣，突然想起那场雨里的篮球赛——周延摔倒时，钥匙串从口袋里掉出来，滚到了观众席底下。
原来他后来回去找过。
回到宿舍，她把钥匙扣挂在书包拉链上。走路时会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谁在耳边轻轻说“嗨”。
九月开学，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林小满路过实验中学后门时，看见新的高一学生穿着校服打闹，单车棚里停满了车，却没有那辆熟悉的黑色单车。卖烤肠的阿姨还在老地方，看见她就笑着打招呼：“好久没见那个送你汽水的男生了。”
“他转学了。”林小满买了根烤肠，咬下去时烫得舌尖发麻。
“哦，”阿姨擦着油乎乎的手，“那孩子总问你考得怎么样，说你英语完形填空错太多，得好好练。”
林小满站在梧桐树下，看着烤肠冒出的热气在风里散开。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软肋，知道她的逞强，知道她那场没赴约的球赛背后，是对着补习班试卷发呆的整个下午。
秋风吹落第一片梧桐叶时，她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句话：“这边的橘子汽水，没有你那边的甜。”
林小满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手机自动锁屏，映出自己泛红的眼眶。她想回复点什么，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在草稿箱里留下一行字：“我们的英语完形填空，我现在只错两个了。”
发送键始终没按下去。
窗外的蝉鸣早就停了。夏天像场盛大的烟火，在最热烈的时候炸开，又在秋凉里落得无声无息。林小满把手机放回抽屉，拿起物理错题本，上面贴着周延笔记本里撕下来的卡通小人——是她某天对着那本蓝色笔记本，小心翼翼描下来的。
小人举着篮球，旁边的“17号加油”被她用红笔描了一遍又一遍，颜色深得像要渗进纸里。
夜深了，台灯的光晕里浮着细小的尘埃。林小满趴在桌上，闻着书页里淡淡的油墨味，突然想起周延耳后的碎发，想起他单车后座的阳光，想起那场雨里没说出口的“对不起”。
这些记忆像被蝉鸣包裹着，藏在夏天最深的褶皱里。如今蝉鸣停了，它们却成了不会褪色的印记，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偶尔被秋风吹起，带着橘子汽水的甜，和一点点说不清的涩。
她抬手摸了摸书包上的篮球钥匙扣，塑料外壳在指尖微凉。远处的路灯透过纱窗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晃动的树影，像谁在轻轻摇晃着，那个永远停留在六月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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