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的短途出差顺利结束。
张哲瀚拖着小小的登机箱回到家,推开门的瞬间,竟有种奇异的……归属感。屋内窗明几净,阿姨应该刚打扫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熟悉的香氛气息。
然后,他就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龚俊。
这个时间点,通常龚俊还在公司,或者有应酬。
龚俊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听到开门声,他立刻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张哲瀚身上,从上到下快速扫过,像是在确认什么。
“回来了。”他合上电脑,站起身,动作自然流畅。
“嗯。”张哲瀚应了一声,换鞋,将相机包放在玄关柜上,“你今天……这么早?”
“嗯,后面几天线上会议多,在家处理也一样。”龚俊走过来,极其自然地接过了他手里的登机箱,虽然箱子很轻。“路上顺利吗?”
“顺利。”张哲瀚觉得有点怪,但又说不上来。龚俊在家办公不稀奇,但这个时间,这种……迎接的架势,有点新鲜。
他以为这只是偶然。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张哲瀚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龚俊在家办公的时间明显变多了。
以前一周起码四五天不见人影,现在倒好,几乎隔天就能在家里看到他穿着家居服,坐在书房或者客厅处理公务。
这还不算,他的话也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
以前两人在家,除非必要,基本是各忙各的,互不打扰。现在,龚俊总会找些由头跟他说话。
比如,张哲瀚在厨房倒水,龚俊会晃悠过来,状似无意地问:“晚上想吃什么?跟阿姨说。”
比如,张哲瀚坐在窗边看摄影集,龚俊会拿着水杯坐到他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点评一句:“今天光线不错。”
甚至,张哲瀚只是起身去个洗手间,回来就发现龚俊的目光跟着他移动,直到他重新坐下。
最让张哲瀚感到诡异的,是龚俊那种无形的、“围绕”着他的状态。
他待在书房修图,龚俊就会在书房的沙发上用平板看报告。
他在客厅整理照片,龚俊就会把笔记本电脑搬到客厅的餐桌上。
他在阳台给植物浇水,龚俊也会拿着手机走到阳台附近,假装打电话或者回信息。
那种感觉……就像行星被设定了新的轨道,总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保持着某种微妙的引力环绕。
张哲瀚起初以为是巧合,但次数多了,他再迟钝也感觉到了。
这男人……好像总是在他身边打转?
这是一种他从未在龚俊身上体验过的状态。那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生活中界限分明的龚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人了?
这个词冒出来的时候,张哲瀚自己都吓了一跳。
用“粘人”来形容龚俊,简直荒谬。
可除了这个词,他一时也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
这天下午,张哲瀚盘腿坐在地毯上,分拣一批刚送来的摄影杂志和器材配件。龚俊就坐在他身后的沙发上开视频会议,声音压得很低,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偶尔会落在他背上。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龚俊来不及完全收回的目光。
那眼神里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是……确认?或者仅仅是看着?
龚俊被发现,也没有丝毫尴尬,只是对他极轻微地挑了下眉,仿佛在问“怎么了?”,然后继续对着电脑屏幕用流利的英语与对方交谈。
张哲瀚转回头,心里那种怪异感更重了。他拿起一本厚重的器材年鉴,刚要搬动,一只手就从他身侧伸过来,轻松地接了过去。
“放哪里?”龚俊不知何时结束了会议,蹲在他身边,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
“……旁边架子上,谢谢。”张哲瀚顿了顿才回答。
龚俊依言放好,却没有立刻回到沙发上,而是就势在他旁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他分拣好的杂志翻看,好像他原本就打算在这里看书一样。
张哲瀚看着龚俊近在咫尺的侧脸,那专注翻页的神情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他就是能感觉到,这人所有的注意力,其实都放在自己身上。
这种无声的、紧密的“环绕”,没有言语上的过分关切,没有肢体上的刻意触碰,却像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地、不容拒绝地将他笼罩其中。
张哲瀚低下头,继续整理手里的东西,指尖却微微有些发烫。
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只是太陌生了。
陌生到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心底却又有一丝被小心翼翼守护着的、隐秘的暖流滑过。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是因为……孩子吗?
他轻轻吸了口气,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看看这突如其来的“行星环绕效应”,到底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
张哲瀚开始有意无意地“测试”。
他假装要去书房最里面的书架找一本绝版摄影集,那地方平时根本不会去。果然,他刚站起身,原本在沙发上“认真”看平板的龚俊就抬起了头,目光追随。当他走向书房深处时,身后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龚俊也“恰好”需要去书房拿一份文件。
他傍晚说想下楼在小区里散步十分钟。龚俊立刻合上电脑,语气再自然不过:“正好,坐久了,我也活动一下。”然后就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像个沉默的护卫。
他甚至在某天上午,突然对阿姨说想去离家稍远的一个生鲜超市买特定牌子的酸奶——那其实是他随口编的。正在餐厅喝咖啡的龚俊闻言,放下杯子:“我开车送你,顺路去附近办点事。”——可张哲瀚很清楚,那个方向根本没有任何龚俊需要“顺路”去处理公务的地方。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偶然,但三次、四次……无数次呢?
张哲瀚彻底确定了。
龚俊,这个曾经恨不得把“界限”两个字刻在脑门上的男人,现在就是在专门围着他转。这种“围绕”并非紧密到令人窒息,却像一道精准设定的程序,始终将他保持在可视、可及的范围内。
这种感觉很奇妙。
像是被一种沉默而强大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圈了起来,保护着,或者说……看守着?
晚上,张哲瀚洗完澡出来,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向厨房倒水,不出所料,龚俊正靠在厨房的中岛台边,手里拿着水杯,好像也在喝水。
暖黄的灯光下,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空气里弥漫着张哲瀚洗发水的淡淡清香,和龚俊身上那股熟悉的雪松调交织在一起。
张哲瀚停下脚步,没有去拿水杯,而是转过身,直接看向龚俊。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龚俊,”他开口,声音因为刚洗完澡带着一点慵懒的沙哑,“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龚俊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他迎上张哲瀚的目光,那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一些复杂的、未能及时掩饰的情绪——有一丝被戳穿的细微狼狈,但更多的是一种固执的、不容置疑的确认。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找借口。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最终,龚俊喉结滚动,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不放心。”
四个字。
简单,直接,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张哲瀚的心湖上,激起千层浪。
他不放心。
所以推掉不必要的应酬,把工作搬回家;
所以话变多了,只是为了确认他的状态;
所以像个卫星一样环绕着他,确保他始终在安全范围内。
所有怪异的行为,都有了最直白、最核心的解释。
张哲瀚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明明做着近乎“粘人”的举动,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沉稳冷静、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表情。
仿佛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处理一个需要他亲自盯着的、重要的“项目”。
心底那点因为被“监视”而产生的不自在,忽然间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涩又柔软的触动。他明白,这已经是龚俊能做到的、表达关心和责任的极致方式了。
笨拙,生硬,却无比真实。
他移开视线,伸手去拿流理台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喝了一口水,顿了顿,才像是补充,又像是承诺般,低声说,“……我好得很。”
说完,他也没看龚俊的反应,端着水杯,擦着头发,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客房。
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张哲瀚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龚俊那句“我不放心”。他抬手,轻轻放在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上,感受到里面那个小家伙轻轻的胎动。
“听到了吗?”他对着肚子,用气音低声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你爸爸他……好像有点傻。”
门外,龚俊依然站在原地,看着张哲瀚离开的方向,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松弛下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刚才那一刻,他几乎想伸手去碰碰对方还带着湿气的发梢。
“我不放心。”那句话脱口而出,近乎本能。
而现在,他清晰地意识到,这种“不放心”,似乎并不仅仅源于对那个未出世孩子的责任。
那层心照不宣的、关于“分房”的薄纱,是在一个周末的家庭聚餐上被猝不及防地掀开的。
龚俊的父母和张哲瀚的父母难得同时有空,便约好一起来家里吃饭,美其名曰看看“两个小孩”,实则焦点全在张哲瀚和他那已经显怀的肚子上。
气氛原本是其乐融融的。
龚妈妈拉着张哲瀚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孕期注意事项,张妈妈则在厨房和阿姨一起忙活,时不时探头出来问一句“瀚瀚,这个汤口味合适吗?”。
龚俊和张哲瀚的父亲则坐在客厅聊着时事经济。
问题出在饭后参观家里。
龚妈妈兴致勃勃地想看看给未来孙子/孙女准备的婴儿房,一行人便上了楼。
看过精心布置的、充满童趣的婴儿房后,龚妈妈又顺口说想看看他们小两口的卧室,说是上次来觉得窗帘颜色有点深,这次带了块更柔和的料子来换。
张哲瀚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找借口,热情洋溢的龚妈妈已经推开了主卧的门——房间整洁冰冷,床铺一丝不苟,衣柜里清一色是龚俊的西装和衬衫,几乎没有张哲瀚的生活痕迹。
空气瞬间凝滞。
龚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身,又推开了旁边客房的门。
这间房则充满了张哲瀚的气息。
床头柜上散落着几本摄影集和文献,窗边摆着几盆绿植,椅背上搭着他常穿的宽松卫衣,最重要的是,那张床上,明显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一时间,走廊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四位老人的脸色瞬间都变了。
张妈妈手里的布料掉在了地上,张爸爸皱紧了眉头,龚爸爸脸色铁青,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站在最后面、试图降低存在感的龚俊。
“龚俊!”龚爸爸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打破了死寂,“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一直分房睡?!”
龚妈妈也回过神来,又是气又是急,指着龚俊:“你!你怎么能这样?瀚瀚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让他一个人睡在客房?万一晚上有点不舒服怎么办?你…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
张妈妈虽然没直接指责龚俊,但看着自己儿子站在客房门口、微微抿着唇的样子,眼圈一下就红了,走过去拉住张哲瀚的手,心疼得不行。
张爸爸重重叹了口气,看着龚俊,语气沉痛:“龚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以前怎么样我们不管,可现在瀚瀚怀着你的孩子,是最需要身边有人的时候,你怎么能……”
龚俊站在风暴中心,承受着来自双方父母、尤其是自己父亲的雷霆震怒。
他下颌绷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试图辩解一句,因为他无从辩解,事实胜于雄辩。
他难道能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分房睡的?能说这场婚姻的本质?能在这种时候,在四位期盼孙辈的老人面前,撕开那层温情的假象吗?
他不能。
所以他只能沉默地站着,像一座孤岛,承受着所有的指责和失望。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龚爸爸气得手都在抖,“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男人要有担当,要有责任心!你就是这么担当,这么负责的?!把你怀孕的……老婆,一个人扔在一边?!”
“爸,您别激动……”龚俊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我能不激动吗?!”龚爸爸打断他,“你看看瀚瀚!他什么都不说,你就当没事发生了?龚俊,我告诉你,要是瀚瀚或者孩子有什么闪失,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张哲瀚看着被围剿的龚俊,那男人挺拔的背影此刻显得有些僵硬。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是我习惯睡客房”,比如“我没事”,但看着母亲泛红的眼眶,看着龚爸爸盛怒的样子,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甚至可能火上浇油。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核心看似是“分房”,实则是对龚俊在妻子孕期“失职”的强烈不满和担忧。
最终,这场聚餐不欢而散。
四位老人临走前,对着龚俊又是一通语重心长(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叮嘱和教育,中心思想高度一致:立刻、马上结束这种荒谬的分房状态,好好照顾孕夫!
送走父母,偌大的别墅重新安静下来,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滞。
龚俊沉默地站在玄关,背对着张哲瀚,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肩膀几不可查地塌下去一丝弧度。
张哲瀚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清楚这顿骂龚俊挨得有点冤,毕竟分房是两人默认的共识。
他走过去,在龚俊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停下。
“那个……”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复杂,“……你没事吧?”
龚俊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眼底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疲惫和烦躁。
他目光落在张哲瀚明显隆起的腹部,停留了几秒,然后抬眼看进张哲瀚眼里。
“今晚,”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搬过来。或者,我搬过去…”
没有商量,没有迂回。
这是在被双方父母“审判”后,他能做出的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改正”方案。
无形的界限,在这一刻,被外力强行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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