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羽族领地的前一晚,肖战整夜无眠,对他心有所属的小羽人善解人意,柔软的翅膀盖在他身上,尽力温柔的安慰他。
“肖战,你好像不开心,如果烤一只小兔给你,你会开心吗?”
从前小兔是最好的玩伴,如今竟也沦为食物了,肖战的一腔愁绪被打破,含笑摇头。
“无碍。”
“可你看上去不开心。”
喜欢的人不开心,是比自己不开心还要让人难过的一件事。
“没关系的,阿娘如果肯帮你,你就不用回去打仗了 肖战,你肯定会赢的。”
“嗯。”
肖战的表情仍旧不轻松,事实上,如果王一博不这样善良的安慰他,或许还能好一些。
如今他的话,半真半假,自己都辨不出是否有真心在,前途渺茫,身似浮萍的人,怎配提真心呢。
本是不想挑破那人青涩朦胧的心意,可是那日,他们在树上,他身后,是王一博小心翼翼护在他身后的翅膀,怀中是那人学着他的只言片语,稚拙酿出的酒,果香清甜,他几乎瞬间想得到王一博是怎样试探着学常人的模样,为他酿出一壶酒,那人眼底微闪,眸光清澈,背后星光熠熠,美景如斯,他不过血肉之躯的凡夫俗子,怎能不动心?
于是最后,自己也辨认不清是真情或假意。
小羽人蹭到他身边,又问:“肖战,一定要打仗吗?不打了不可以吗?”
“想不打,可不行的。”
若他是一国之主,即使国力雄厚,也未必有蚕食他国领土的意思,可如今,他们才是羸弱而无力还击的一方,内朽外空,又占着广袤的疆土,邻国怎会不来吞并?哪怕是情愿割地而让,人家也未必同意。
肖战有时也想不通透,何必要彼此之间战火纷飞的?安稳度日不好吗?名利虚空,唯造物者玄思奇就,让他见到山中别有日月的情景,此时他置身云上,风月为伴,羽人为侣,宿在天上,这岂是常人能想到的场景?他们所在的世间,或许也只是存在于一滴水,一座山之中,何必争抢追逐。
习惯于近日的亲昵,王一博将头轻轻靠在肖战怀中,又抬头去看肖战,羽睫轻颤,担忧的问:“那如果……阿娘也帮不了你,你又该怎么办呢?”
肖战摸他的头发,有一点痒,但小羽人尽量忍住带着暖意的痒,轻轻的蹭在他肩上。
“我只是问一问——”
“大抵,我也是活不成的。”
肖战略带沉思的声音飘来,说的话却好生沉重,吓坏了王一博。
“为什么?!你又不上战场的。”
“这很难说清,一博,我有必须承担的责任,虽说投胎这事不是自愿的,可既然,我已是板上钉钉的王储,便不能抛下故国,让万千百姓饱受战火苦楚,独自一人苟且偷生,如果真是这般,即使是日后与你相守在山林间,我也无法让自己全然忘却,只会生不如死。”
小羽人担忧的想要起身,却被肖战按在怀中,肖战似乎丝毫察觉不到自己说了多么让王一博担惊受怕的话,依旧温柔的抚摸怀中人的头发。
“不过,能陪伴你这一月,已然是我人生中最开怀的事情。”
怀中人久久不曾说话,肖战隐约起了困意,仓促又郑重的轻轻亲一下似入睡的王一博,便闭上眼睛,朦胧中听到有人小声和他说话,只是听不大真切。
“肖战,我不想你死掉。”
“我不会让你死掉的。”
“如果你真的不在了,我觉得……我再也不会开心了。”
晨时。
通往神秘种族的,一月一启的“门”,于云端开启。
原本消失殆尽的天梯,忽然长出许多,遥遥通向那扇多出的门,如梦如幻的景象置于眼前,肖战不由得微怔。
“一博,你先去找你阿娘可好?她一定想你了,我一个人走上去就好了。”
“不行,走上去好累的。”
情窦初开的小羽人丝毫察觉不到肖战是在试探般,以退为进的揣测他的爱意,对心上人提出的体贴很不满意,已然抱了上来。
“我带你飞上去嘛,我要告诉阿娘,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还想要阿娘恭喜我。”
坦白未必是好事。
肖战哭笑不得。
若一博的阿娘是羽族的族长,定是阅尽了人世沉浮,见识宽广,怎会如自己孩子一般单纯,随随便便就同意了他这个有所图谋的异族呢?
可看到王一博满脸期待,甚至有一丝骄傲的说要将他引荐给自己的母亲时,眼中那般澄澈明亮,肖战心中是暖的,那暖意暂时压过了清醒理智,竟一言不发的由着人抱住他,飞了上去。
山中有另一处世界,那处世界的云上,竟又是另一番世界。
飞跃云层至上,竟是土地。
踩在地上的一瞬间,肖战背脊发凉。
天的上面,怎会是土地,如外界一般,于这片土地上扬首,仍旧是湛蓝无垠的天。
羽族,山中,这一切便如镜中花,水中月,让他琢磨不清,猜测无处,颠覆了于世间的认知,仿佛从前的十余年皆是虚境。
“肖战,我直接带你去找阿娘吧,其他人……反正他们也不理我的,也不会理你,你看,他们都是这样,种菜的种菜,打铁的打铁,连我都很少理,我就不带你去看啦,我们直接去找阿娘好了。”
小羽人拉着他一路兴奋的讲解,肖战原本严正以待,想要看看羽人的世界有何不同,可一路过来,周围人似乎并不对忽然出现的人类感到新奇,反而视若无睹,像是丝毫察觉不到异族人的存在。
就好像……原本就看不到他一样。
那种寒意又悄悄爬上来。
肖战打起精神,寻常羽人如何看待他并不重要,一路飞行至此,他看尽了羽族的万顷良田,玄铁奇珍,若一博的母亲肯将那些粮食和武器借给他,也该够他——
想到此处,肖战忽然愣住,问:“一博,你说过,你们羽人不吃东西的,那又为何要种这些粮食,你们可有战乱?若没有,为何有大兴打造武器之风?”
望向肖战指着的粮食,王一博显然也一无所知,答道:“那东西能吃吗?叫粮食?我不知道诶,可能是……阿娘觉得我们羽人不能吃东西,什么都不做,又不会老掉死掉,所以太无聊了才要他们做的吧,我不知道。”
这羽族处处透露着古怪,羽人古怪,行事也古怪,怪不得王一博不喜欢住在这里,喜欢隔月宿到森林中,连这些许时候,肖战尚待的浑身不舒服,直到他们一路向上,见到羽族的族长。
“阿娘!”
小羽人撒欢似的扑进高位上坐着的女子怀中,依赖亲昵,族长亦朝自己的孩子微笑,温柔的揉揉小羽人的头发,如寻常母亲一般,肖战这才觉得羽族住处有了些似人的生活迹象,也松下一口气。
“可还玩得开心?”
想起了要事,王一博恍然大悟,走出母亲的怀抱,拉着肖战的手走过去,似要给阿娘看清自己的心上人才甘心。
“嗯!阿娘,你看,这是我认识的好朋友……也是、也是我喜欢的人,他叫肖战,他是人,他说他需要您帮他,阿娘,你帮帮他,我好喜欢肖战,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羽族族长这才注意到肖战,面上的神色郑重许多,微眯双眼,并不说话,认真的打量起来。
沉默便意味着犹豫,犹豫便是变数。
他赌不起的。
肖战正欲开口,却听得小羽人比他还要焦急,急匆匆的去拉族长衣角。
“阿娘,你为什么不说话,肖战还没有说需要怎么帮呢,你不要不帮他。”
“好,不急,阿娘说话。”
族长似乎是极其偏爱自己的独子,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的妥协。
“一博,你先去看看几月前抱来的小鸟,他们生了可爱的小鸟宝宝,应是想你了,左右你是听不懂这些的,便让阿娘和你的……心上人单独聊上一聊,可好?”
“不行……”
小羽人自然不肯走,他不放心,昨夜肖战说的话吓到他了,这会还在害怕呢。
最后,还是肖战打破了僵局,轻声安抚道:“一博,你先去,让我与你阿娘议事,无碍的。”
“真的吗?”
肖战认真的点头。
“当真。”
即使这般,小羽人还是不大情愿的,一步三回头,好生恋恋不舍的模样。
王一博走出去,只留下满室寂静。
许久。
“可是宸王后人?”
没料到所问如此直白,甚至未等到他表白来意,肖战缓缓点头。
“是 ”
“能到羽族来,如今许是很糟。”
族长感慨,肖战却被这般准确的估量镇住。
想是从前王祖与羽族做好了约定,所以无需他多言,能到此处,便意味着情况危机,即是如此,那……羽族应该会借他些兵马粮草或武器一类的吧?他的胜算,又多了几重。
“您怎么知道?如今——”
族长打断他的解释,又问:“你这般年轻,并不像王,可是王储?”
“是。”
在肖战看不见的地方,族长的眸色不动声色的骤然冷了几分,掺杂着复杂的情绪,似是超脱感性的冰冷,又似是不忍。
“且不论帮或不帮,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当真喜欢一博吗?还只是因为如今事态严重,做出样子来蒙骗他,利用他?若我说,寻求帮衬,代价便是舍弃一博,你可愿意?”
不想会被质问这样的问题,肖战曾设想了千百种谈判或交易可用的话术,若羽族需要,他可将领空划出,或可让渡城池,如今却全然没有用武之地。
族长静静的望着他,与担心自家孩子的寻常母亲一般,于是肖战顺理成章的猜测,这是一场变相的交易。
既然族长能知晓他的来意,说明曾与王祖有约,这“宝藏”之事,算是十拿九稳,羽族之人大抵是会帮他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羽族族长怕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与一个人族相爱,也并不希望王一博来趟他这淌浑水,也对,他前途渺茫,又生在不安稳的帝王家,若他们在一起,人世尚且那般复杂,人性更甚,怎能容下一个单纯无忧的羽人?
衡量再三,肖战终于开口:“只要能除眼前困顿——”
他短暂的停顿一瞬,心口传来交缠难分的酸涩苦楚,隐隐作痛,一瞬过后,那痛楚绵绵不绝,愈发清晰,肖战却能自顾自的无视,流畅无误的说下去。
“我没什么不能舍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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