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留在寝殿的人开始做噩梦。
最开始,是重复梦到阿娘分解的那一日。
阿娘叮嘱他,不要再去人族的世界,人族毁掉他的家,杀光了他的家人,还要骗他的心意,可,他只能坦诚的和阿娘坦白。
“阿娘,肖战很坏,可我还是喜欢肖战……”
梦里的阿娘开始“分解”,羽翼碎裂,直至露出骨骼。
接着,王一博回忆起那日的痛苦。
他是真正的羽族,并不会分解成组成傀儡的神兵利器,只是因为和阿娘产生了羁绊,便会和阿娘以同样的方式“返生”,回到他原来的样子。
这是羽族独特的生存之道,羽族是为爱而生,为自由而活的族群,冥冥之中说不清楚的“羁绊”,是他们独一无二的重生能力。
他如今活着,是和肖战有了羁绊吗?他不知道。
在梦中,被分解也是一样的痛。
脆弱的羽翼似乎是被人硬生生的一根根扯下,那痛感让王一博说不出话,再之后,痛感便来于骨上血肉,宛如经受一场凌迟的酷刑,骨骼亦在如摧折般发痛。
那么痛,是忘不掉的。
梦中怎会有感觉?不过是曾经的记忆太过冲击,再加上日日被拘在寝殿,生了错觉,羽人的天性不允被困如此,自然要郁郁寡欢,噩梦接踵。
“痛……好痛……阿娘……我痛……”
梦中的小羽人一声声的呢喃着痛楚,脸色苍白,额角沁出薄汗,榻边的人听到几乎落泪。
“一博,醒醒。”
肖战心慌,摇醒睡梦中的人,那日后,他日日来这里陪着王一博,他们一同用膳,入睡,可王一博非但没有开心起来,反而一日一日的清瘦下去,平日里也不肯理他,晚上便总要做噩梦,在梦里哭,或无助的喊着阿娘,听得他一颗心翻来覆去的煎熬。
“肖战,我好痛……”
许是被噩梦吓坏了,尚未回过神的人脸上还挂着泪,习惯的躲进肖战怀中。
肖战僵住。
怀中的温暖让他有些不敢相信,却也清楚,王一博还在与他置气,只是睡得晕了,才会钻进他怀中,平日里是理都不肯理他的。
“不痛,都是假的。”
温柔安慰的声音从头上飘下来,恍如隔世。
肖战抽出软帕,轻轻的给爱哭的小羽人擦去泪水。
“都过去了,我在这里,别怕。”
想起他们如今的处境,还在肖战怀中的王一博惊醒,推开了那人拿着帕子的手,独自坐起来。
“我不用你陪着。”
被冷落的人早习以为常,落寞的收好手中软帕,柔声道:“那再睡下吧,还早。”
肖战苦笑,时至今日,他已然别无所求,只要王一博能在他身边,哪怕王一博恨他怨他,也无所谓了,可从那人愈发清瘦开始,他便开始后悔。
羽族生性向往自由,他这般要挟,王一博定是不好受的。
他这样自私的困住王一博,又能困多久呢?
重新躺下的两个人离得很远,王一博抗拒他,不肯要肖战靠近自己,于是那声音从一端传来。
“你方才做了噩梦,要消汗了才能睡,否则会头痛,听我与你讲一会话,可好?”
“一博,我真的很想你。”
“这些年,一直很想,尽管你返生,又重生,在我身边长大,我还是很想你。”
从“想”字甫一出现,王一博便忍不住要湿了眼睛,好在他背对着肖战,只需让泪水自然沁入枕头里便好。
“我知你生我的气,可……我没有办法。”
背对着肖战的人有些狼狈的擦擦眼泪,说:“我瞧你不许我出门时很有办法。”
那人不语,王一博的腰上忽然覆上一阵暖意,是肖战来抱他。
“别碰我!”
万人之上的王上被枕边人的呵斥镇住,却依旧不肯移开那只手。
“让我抱一抱你。”
肖战的声音里竟掺杂了些许无助,让王一博忽然狠不下心拒绝。
“求你。”
从未见过肖战这样委曲求全的姿态,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犹豫,更何况是本就心软,装作冷漠的小羽人。
肖战见人不再那般抗拒,一只手轻轻环抱住王一博的腰,对着近在咫尺的背影轻语。
“我也不愿见你不高兴,我知你心中不愿,不愿待在这里,不愿与我在一起,可我盼了这么多年,才又见到你,你说你要回家,回家了……又怎会再回来?即使你恨我怨我,我也舍不得放走你。”
“若再次失去你,我生不如死。”
“你已是我的妻子了,从前种种,我们只当做过往,不好吗?我心里只你一人,你从前……也是喜欢我的,我想——”
那只抱在人身上的手被轻轻拨开,却很轻。
似是有回旋余地。
王一博依旧不肯看他,说:“你并不喜欢我,我都听到了。”
肖战急切的反驳:“我那时是——”
是什么呢?
一时口误?鬼迷心窍?
都不是。
他那时确实是将天真羽人的心意,当做自己可利用的筹码。
肖战语塞片刻。
“与你共度的那一月,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也许你并不相信,可我说的句句属实,最初……我确实是起了些心思,想着与你亲密,更便于向你族人借兵,可我那时也是真的爱你,自己未曾察觉罢了,不然怎会询问国师让你返生之策?怎会筑起寒光塔,日日守在你身边?就算你从前不信我,可,如今我们已是夫妻,你怎会不懂我的心意?”
王一博依旧不肯回头看他,话里却带了些许泣音。
“你只是愧疚罢了。”
肖战急切的打断:“不是!我对你自然有愧,但爱意也是有的,怎能混为一谈?”
小羽人枕边湿润一片,暗骂自己没出息,偏偏他就是很委屈了,不论哪一世,他都是被众星捧月一般呵护着长大的,生来骄傲,受不得半分委屈。
“可你原本都快要成婚了,只是我非拉着你,你才和我在一起的。”
“你若是真的喜欢我,就不会想和别人成婚了,你连人都挑选好了,肖战,我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你,我认识的肖战不会拿别人的性命要挟我,也不会喜欢我还和别人成婚。”
“肖战,你放我走吧,你不喜欢我,我不喜欢这里,我每天都不能变出翅膀,我不舒服,也不开心,你要是真的愧疚,就放我回家。”
命运捉弄,他们的感情本就坎坷多舛,曾经的误会成了挥之不去的心结,自以为是的退让辗转着成为隐没入血肉的一根刺。
肖战断然也想不到,曾经自己的“忍痛退让”,成了王一博不肯相信他心意的实证。
“我只是不想再害你一次。”
“原本,我也是想不顾一切与你在一起,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比我小那么多,论年纪,我甚至能做你爹,从前已然那样,和我在一起,你平白无故受了那么多的罪,重生一次,让你终于如从前一样,我便想,其实是我配不上你的,你本就不该与我在一起,不和我在一起,反而对你更好,若不是你那日彻夜未归,我当真不知会做出什么。”
“更何况,我也没有挑好人——”
王一博将被盖过头顶,闷闷的说:“我困了。”
肖战试探着去扯那被子,被人踹了一下。
“我说我困了!”
“我只问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
剖白心意的话动心动情,本就心软的小羽人已然动摇,却还是不愿情意放下那些过往,他需要时间安静,才能想的清楚,可肖战偏偏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放我回家。”
久久沉默。
许久,肖战问:“那你可还回来吗?”
窗外忽地传来一声鸟鸣,原是已然快到早晨,天色蒙蒙,太阳尚未出来,暮色深沉。
鸣音破空。
“好,我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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