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次卧的门“咔哒”一声开了。张哲瀚大概是听到外面有动静,想出来倒水喝,一开门就看到站在客厅中央、正拿着手机视频的龚俊。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都是一愣。
龚俊反应极快,几乎在瞬间就做出了判断。他对着屏幕里的母亲说道:“他在。”然后,他朝张哲瀚招了招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瀚瀚,过来一下,妈想跟你说话。”
这一声“瀚瀚”,叫得张哲瀚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看到了龚俊眼神里的暗示,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赶紧调整表情,脸上堆起乖巧甜美的笑容,小跑到龚俊身边,自然地凑到手机镜头前,亲热地喊道:“妈妈!”
那声音又甜又糯,和平时跟龚俊说话时判若两人。
龚俊看着他瞬间的变脸,眼神微动,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哎!瀚瀚!”龚母看到两人同框,笑得合不拢嘴,“在干嘛呢?俊俊没欺负你吧?”
“没有啦妈妈!”张哲瀚笑得眼睛弯弯,十分自然地伸手挽住了龚俊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做出亲密依偎的样子,“他对我可好了!我们刚一起看了电影呢!”
龚俊的身体在张哲瀚挽上来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他能感受到对方手臂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鼻尖萦绕着一股清甜的水果糖气息。
他下意识地想抽离,但理智阻止了他。他甚至配合地微微侧头,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但足以被捕捉到的“温和”笑意。
“那就好,那就好!”龚母看到两人“恩爱”的模样,放心了不少,“你们小两口好好的,我们就开心了。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挂了哈!”
视频挂断,客厅里瞬间恢复了寂静。
张哲瀚像触电一样立刻松开了龚俊的胳膊,迅速退开两步,脸上甜美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尴尬和不自在。
龚俊也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他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衬衫袖口,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温情”从未发生过。
“反应很快。”龚俊淡淡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其他。
“彼此彼此。”张哲瀚撇撇嘴,“龚总演技也不错。”
刚才那一刻,他们配合默契,完美地演绎了一场“恩爱夫夫”的戏码,骗过了家长。但戏一落幕,那堵无形的墙又迅速矗立起来,比之前更加坚固。
“以后可能会有更多类似的情况。”龚俊看着张哲瀚,公事公办地说,“我们需要提前沟通,统一口径,避免穿帮。”
“知道了。”张哲瀚闷闷地应了一声,“没什么事我回房间了。”
他转身走向自已的房间,心里却有些乱。刚才靠近龚俊时,那一瞬间感受到的坚实臂膀和冷冽的气息,竟然让他心跳漏了一拍。这太荒谬了!
龚俊看着张哲瀚仓促离开的背影,目光深邃。刚才张哲瀚靠近时带来的柔软触感和清甜气息,似乎还在手臂和鼻尖残留。那种感觉……很陌生,但并不令人讨厌。
他甩开这丝莫名的思绪,转身走向书房。感情用事是致命弱点,他必须保持清醒。他和张哲瀚之间,只有协议和合作。
尽管达成了“协议”,并成功应对了一次家长的“查岗”,但张哲瀚内心深处的那份委屈和芥蒂并未消失,只是被压抑了下来。他依旧尽量避免与龚俊碰面,但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在龚俊无处不在的、强大的气场压迫下,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外出,有时甚至夜不归宿,住在顾霄或者其他朋友那里。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气,才能找回那个被龚俊贬低得一无是处的自己。
龚俊对于张哲瀚的“失踪”起初并不在意。只要不打扰到他,张哲瀚在哪里,做什么,他并不关心。他甚至觉得这样更好,家里能保持绝对的清净。
直到某天深夜,他处理完工作回到家,发现次卧依旧漆黑一片,张哲瀚显然没有回来。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
他脱下外套的手微微一顿。虽然协议里写明不干涉彼此自由,但张哲瀚如此频繁地夜不归宿,如果被双方家族知道,难免又会引起风波。
他拿出手机,想给张哲瀚发条信息,提醒他注意影响。但手指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并不擅长这种“关心”式的沟通,而且,以张哲瀚那种性子,恐怕也不会领情。
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丝烦躁。这个张哲瀚,果然是个持续性的麻烦源。
然而,让龚俊没想到的是,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这天下午,龚俊正在主持一个重要的高层会议。会议室气氛严肃,他听着下属的汇报,手指偶尔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关键点。
突然,他的私人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通常会在会议时将手机调成静音,但不知为何,今天似乎忘了。
他本不想理会,但手机持续震动着,大有不接听就不罢休的架势。他微微蹙眉,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时,愣了一下。
来电显示是——张哲瀚。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打来电话。发生了什么事?
龚俊对正在汇报的下属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起身走到会议室的隔间接通了电话。
“什么事?”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平时的冷静,但语速比往常稍快了一丝。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张哲瀚的声音,而是一个焦急的、带着哭腔的年轻男声——是顾霄。
“龚…龚总!不好了!小哲他……他出事了!”
龚俊的心猛地一沉,握紧了手机:“说清楚。”
“我们……我们在郊区赛车场,小哲的车……失控撞上护栏了!他人昏迷了,现在正在送往市中心医院的路上!流了好多血……龚总,怎么办啊……”顾霄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无措。
赛车?撞车?昏迷?流血?
一连串的词汇砸向龚俊,让他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擂鼓一样敲击着他的耳膜。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恐慌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他。那感觉来得如此迅猛,如此陌生,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声音冷厉得像冰:“哪家医院?具体位置!”
得到地址后,他立刻挂断电话,甚至来不及交代一句,便大步流星地冲出了会议室,留下满屋子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的高管。
“会议暂停!”他只丢下这四个字,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助理从未见过自家老板如此失态的样子,连忙跟上。
一路上,龚俊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不停地催促司机开快一点,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张哲瀚的脸——笑得没心没肺的、委屈得眼圈发红的、强作镇定的、还有那天晚上依偎在他身边、散发着清甜气息的……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不,不会的。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张哲瀚那种祸害,怎么会这么轻易就……
可是,顾霄说他流了很多血,还昏迷了……
龚俊闭上眼,试图用他惯常的理性来分析情况,评估最坏的结果。但他发现自已做不到。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所有的逻辑和秩序在那一刻都土崩瓦解。
他只知道,他必须立刻赶到医院,必须立刻看到张哲瀚!
当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急救中心时,顾霄和几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正焦急地等在抢救室外。顾霄脸上还带着泪痕,衣服上沾着血迹。
看到龚俊,顾霄像是看到了主心骨,又像是看到了煞神,吓得缩了缩脖子,哽咽着说:“龚总……小哲他还在里面……”
龚俊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亮着“抢救中”红灯的大门。那红色的灯光,像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的眼睛。
“怎么回事?”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们……我们就是玩玩……没想到小哲的车突然就失控了……”顾霄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满脸后悔和后怕。
龚俊没有再问。他现在不想知道原因,只想知道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而煎熬。龚俊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般站在抢救室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让顾霄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过。在商场上,他可以精准地计算每一分钟的价值,但在这里,时间只剩下纯粹的、磨人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
龚俊立刻上前,脚步甚至有些仓促:“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但庆幸的表情:“伤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左侧肋骨骨裂,左臂尺骨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脑部有轻微脑震荡。幸好送来得及时,没有内出血等更严重的情况。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听到“脱离生命危险”几个字,龚俊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庆幸感席卷了他。他甚至需要微微扶住墙壁,才能稳住身形。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他现在……”龚俊的声音依旧有些干涩。
“麻药还没过,还在昏迷中,已经转入VIP病房了。家属可以去看看,但尽量不要打扰他休息。”
龚俊点了点头,对助理吩咐了几句,让他处理后续事宜,并“请”走了顾霄那一帮人。
VIP病房里,一片洁白和寂静。
张哲瀚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他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脆弱的安静。他的左臂打着厚厚的石膏,被固定在胸前,额角和脸颊有几处明显的擦伤,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龚俊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垂眸看着床上的人。
这一刻,什么商业联姻,什么协议,什么秩序和体面,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看着张哲瀚如此脆弱地躺在这里,他心中涌起的,是一种纯粹的、陌生的情绪——后怕,以及……心疼。
他缓缓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复杂地落在张哲瀚打着石膏的手臂和苍白的脸上。
他想起父亲的话——“他是你的老婆!是和你共度一生的人!”
共度一生……
以前他觉得这只是一个法律和社会意义上的概念。但此刻,看着张哲瀚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这个鲜活、闹腾、总是脱离他掌控的年轻人,在某种意义上,确实与他的人生捆绑在了一起。他的安危,牵动着他的情绪,甚至……牵动着他的心。
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不受控的体验。理性告诉他应该排斥,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因为这陌生的牵动而泛起一丝微澜。
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极其轻柔地拂开了散落在张哲瀚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张哲瀚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蹙了蹙眉,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
龚俊立刻收回了手,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姿态,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温柔只是错觉。
但心底那裂开的一丝缝隙,以及那悄然照入的微光,却真实地存在着。
也许,他该重新审视这段关系,以及……这个名叫张哲瀚的、意外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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