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磨人

书名:
作者:阿拉滋滋

  自从那次惊心动魄的见红之后,张哲瀚的孕期生活彻底变成了一场漫长而磨人的静养。

  尽管医生再三保证,经过卧床休息和药物调理,胎盘位置已经有所上移,胎儿发育各项指标也都正常,但那种如影随形的、细微的坠痛感,却始终没有完全离开过他。

  这感觉并不剧烈,不足以再次拉响警报,却像鞋子里一粒永远倒不出的沙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身体的不适和脆弱。

  它隐在腹部深处,在他走路时,翻身时,甚至只是安静坐着时,都会若有若无地牵扯一下,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烦意乱的酸胀和下坠感。

  这种持续的不适,极大地消耗着张哲瀚的精力和心气。

  他变得愈发沉默,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活力,蔫蔫地窝在沙发或床上,连抬手都觉得费力。

  窗外春去夏来,阳光明媚,花园里他之前种下的花草生机勃勃,他却只能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着,连走到阳台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还是不舒服?”龚俊处理完一份文件,从书房出来,就看到张哲瀚蜷在客厅那张定制的宽大云沙发上,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按在小腹侧边,眼神放空地望着窗外。

  他快步走过去,掌心自然地覆上他的额头,又滑到他的后腰,轻轻揉按。

  张哲瀚懒懒地掀了下眼皮,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老样子…坠坠的,说不上疼,就是难受…”他连多说几个字都觉得累,把脑袋往龚俊怀里拱了拱,寻求着依靠和慰藉。

  龚俊心疼地搂紧他,将他整个人圈进自己怀里,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比孕前单薄了许多,虽然肚子在一天天隆起,但四肢却更显纤细,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他低头,吻了吻他缺乏血色的唇,低声问:“要不要喝点水?或者想吃点什么?妈刚才送来了刚炖好的燕窝,一直温着…”

  张哲瀚还是摇头,闭上了眼睛:“不想动…也没胃口…”

  看着他这副了无生气的样子,龚俊的心像是被泡在酸水里,又涩又胀。

  他宁愿张哲瀚像怀小星星时那样,精力旺盛地“作天作地”,哪怕把房顶掀了,也好过现在这样,安静得像一尊逐渐失去光泽的琉璃娃娃。

  张哲瀚的身体状况,牵动着两家所有人的心。

  龚母几乎是隔天就来,带着各种精心炖煮的补品和汤水,变着花样想给儿媳妇补充营养。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念叨孩子,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张哲瀚本人身上,看着他消瘦的脸颊,心疼得直抹眼泪:“这孩子,怎么怀这一胎这么受罪…瀚瀚,你多少吃一点,啊?”

  张妈妈更是直接搬了过来,住在客卧,方便随时照顾。

  她深知自己儿子的性子,若不是真的难受极了,绝不会这样安静。她每天陪着张哲瀚,也不多话,只是在他身边坐着,握着他的手,或者轻轻给他按摩浮肿的小腿,用无声的陪伴给予他力量。

  张爸爸和龚爸爸则负责外围保障和逗小星星开心,减轻家里的紧张气氛。

  两位平日里威严持重的男人,此刻都化身为最可靠的后勤部长,确保家里一切井井有条,不让任何琐事打扰到需要静养的张哲瀚。

  而张哲煜,来得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频繁。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严厉“管教”弟弟的大哥,每次来,手里要么提着寻来的珍贵药材,要么是张哲瀚小时候爱吃、现在或许能勾起一点食欲的零嘴。

  他会在张哲瀚精神稍好的时候,坐在床边,跟他聊聊公司里无关紧要的趣事,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有一次,张哲瀚因为持续的坠胀感烦躁得厉害,偏偏小星星在外面玩闹的声音大了些,他当时就控制不住地发了脾气,把枕头扔在了地上。

  龚俊还没来得及安抚,闻声进来的张哲煜先一步捡起枕头,轻轻放回床上,然后走到外面,温和却坚定地把玩得正嗨的小星星和保姆带去了离主卧最远的游戏房。

  他回到房间,看着把脸埋在龚俊怀里、肩膀微微颤抖的弟弟,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难受就发泄出来,别憋着…”那一刻,他眼中不再是商界精英的锐利,只有兄长深沉的心疼。

  就连小星星,似乎也一夜之间长大了。四岁多的小家伙,敏感地察觉到家中的低气压和妈妈的“不一样”。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蹦蹦跳跳地往妈妈怀里扑,而是会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边,伸出小胖手,轻轻摸摸张哲瀚的肚子,用气音说:“麻麻…妹妹乖,不闹麻麻…”或是把自己最宝贝的玩具轻轻放在妈妈手边,试图用他稚嫩的方式安慰。

  被全家人这样密不透风地爱护着,张哲瀚心里是暖的,可身体上的不适却无法因此而减轻分毫。

  那种挥之不去的坠痛和疲惫,像一层无形的茧,将他紧紧包裹,与外界的热闹和生机隔绝开来。

  随着孕周进入晚期,宝宝的体型越来越大,顶到膈肌,张哲瀚开始出现呼吸不畅的症状。

  有时他只是躺着,都会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像压了一块大石,需要张开嘴,深深地、费力地吸气,却依然感觉氧气不够。

  偶尔半夜,他会因为呼吸困难和加剧的坠痛而醒来,在黑暗中无助地喘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每当这时,龚俊总是第一时间惊醒。

  他甚至不需要闹钟,身体仿佛自带雷达,对张哲瀚任何细微的不适都能瞬间感知。

  他会立刻坐起身,打开柔和的床头灯,将张哲瀚半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前,手掌在他后背规律地轻抚,声音带着睡意却异常沉稳:“慢慢呼吸,跟着我…对,吸气…呼气…没事,我在…”

  他学会了使用便携式氧气罐,在张哲瀚感觉特别憋闷时,熟练地帮他戴上吸氧。

  微凉的氧气流入肺部,暂时缓解了窒息感,张哲瀚虚脱地靠在他怀里,脸色苍白,浑身冷汗,像一条搁浅的鱼。

  “老公…我好累…”他闭着眼,声音气若游丝,“怎么…这么难…”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不是因为疼痛,而是那种被身体拖垮、无能为力的深深挫败感。

  龚俊吻去他的眼泪,心脏揪痛得厉害。他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地重复:“我知道…我知道很辛苦…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等宝宝出来,就好了…”这些话,既是安慰张哲瀚,也是在说服自己。

  他第一次对自己坚持要留下这个孩子的决定产生了动摇,如果代价是让瀚瀚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清楚地记得,在最初得知怀孕时,张哲瀚眼中也曾闪过惊喜,尽管这惊喜很快被不适所淹没。他知道,瀚瀚是爱这个孩子的,只是身体太不争气。

  为了缓解张哲瀚的呼吸困难和坠胀感,龚俊想尽了办法。

  他托人从国外定制了孕夫专用的支撑枕,可以多角度调节,帮助张哲瀚找到最不压迫胸腔和腹部的卧姿。他把家里所有可能积灰的地毯都撤掉了,安装了顶级的新风系统和空气净化器,确保室内空气时刻清新。

  他甚至请来了资深的中医和物理治疗师,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为张哲瀚进行温和的穴位按摩和舒缓理疗。

  张哲瀚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

  嗜睡的症状有增无减,他常常在听着龚俊念书或者只是靠着他的时候,就毫无预兆地陷入沉睡。

  但因为呼吸不畅和坠痛,他的睡眠质量很差,浅眠,多梦,容易惊醒。

  他的胃口也一直不好,两位妈妈精心准备的食物,往往只能动一两口就再也吃不下了。人眼看着一天天消瘦下去,只有肚子在固执地隆起,显得格外突兀。

  龚俊看着他尖削的下巴和锁骨,心急如焚。他不再拘泥于营养师的固定食谱,只要张哲瀚流露出对某种食物有一丁点兴趣,无论多麻烦,他都会立刻让人去准备。

  有时是城西那家老字号的酸梅汤,有时是突然想吃小时候街边卖的、现在已经很难找到的糖油果子。为了这点念想,龚俊能动用关系满城寻找,或者干脆请来老师傅在家里现做。

  当张哲瀚勉强多吃了几口,或者因为吃到熟悉的味道而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时,龚俊就觉得,所有的奔波和辛苦都值了。

  日子在这种煎熬与守护中,缓慢地爬行。

  张哲瀚的预产期一天天临近,家里的气氛也愈发紧张。龚俊提前安排好了医院的一切,顶级产科团队随时待命,产娩套房也早已准备妥当,他甚至模拟了好几条去往医院的最佳路线,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尽管医生评估后认为,张哲瀚的身体状况虽然虚弱,但符合顺产条件,建议尝试,但龚俊看着他被孕晚期各种症状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样子,私下里已经和医生沟通,做好了随时转为剖宫产的准备。

  他不能再承受任何可能的风险了。

  生产的前一晚,张哲瀚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持续的坠痛感依然存在,呼吸也依旧不顺畅,但他却难得地没有早早睡去。

  月光如水,透过纱帘洒在卧室的地毯上。张哲瀚靠在龚俊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手指轻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不时发紧发硬的腹部。

  “老公…”他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龚俊立刻回应,手臂收紧了些。

  “我有点害怕…”张哲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不是怕生产时的疼痛,而是怕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身体,会不会在最后关头出什么岔子,怕不能平安地把宝宝带到这个世界。

  龚俊的心猛地一沉,他低头,吻着他的发顶,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温柔:“不怕…我就在外面守着你,一步都不会离开。医生都是最好的,所有可能的情况我们都准备好了预案…你和宝宝都会平平安安的…”

  他抬起张哲瀚的脸,在月光下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张哲瀚,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得多。你扛过了这么多不舒服的日子,你是最棒的妈妈。最后这一关,我们一定也能一起闯过去…”

  张哲瀚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信任和爱意,那些盘踞在心底的恐惧,似乎被驱散了一些。他吸了吸鼻子,把脸重新埋进龚俊的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

  “等宝宝出来了,”龚俊继续用低沉的嗓音描绘着未来,“我就把他扔给爸妈和阿姨带,专心伺候你坐月子…把你掉下去的肉都养回来,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把你之前没玩够的都补上…你想去哪玩都行…”

  张哲瀚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规划,嘴角微微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他知道这是龚俊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他打气。

  第二天清晨,张哲瀚的宫缩正式开始。

  不同于第一次生产时阵痛的突如其来,这一次,疼痛是伴随着那熟悉的坠胀感,如同潮水般,一波一波,缓慢却坚定地袭来。

  被迅速送往医院,进入早已准备就绪的产房。龚俊穿着无菌服,紧紧握着张哲瀚的手,陪在他身边。

  过程比想象中还要艰难。

  张哲瀚的体力早已在漫长的孕期中被消耗殆尽,宫缩的力度因为他的虚弱而显得格外难以忍受。每一次宫缩来临,那剧烈的疼痛都与他持续了数月的坠胀感叠加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脸色惨白,汗水浸透了头发和病号服,呼吸因为疼痛和本就存在的困难而变得急促破碎。

  “呼吸,瀚瀚,跟着我呼吸!”助产士在一旁指导。

  龚俊半跪在床边,一只手任由张哲瀚死死攥着,另一只手不停地用湿毛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声音沙哑却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重复:“我在…看着我瀚瀚…你很棒…就快好了…”

  张哲瀚的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有些涣散,他只能模糊地看到龚俊焦急而心痛的脸,听到他一声声的呼唤。那声音像是一座灯塔,在无边的痛苦海洋中,指引着他方向。

  时间变得模糊而漫长。

  就在张哲瀚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医生检查后,面色凝重地对龚俊说:“龚先生,产程进展太慢,太太体力消耗太大,胎儿心率有些下降,我们建议…”

  “剖!”龚俊毫不犹豫地打断医生,斩钉截铁,“立刻准备手术!一切以他的安全为第一位!”

  他甚至没有去看张哲瀚的意见,在这个时候,他必须为他做出最果断、最有利的决定。

  张哲瀚已经没有了反对的力气,他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医护人员将他推向手术室。

  在手室门关上的前一秒,龚俊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瀚瀚,别怕,我等你出来。”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将龚俊隔绝在外。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里面躺着的,是他视若生命的两个人。这短短一扇门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生命面前,所有的财富和权势都是如此苍白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十分钟,手术室里终于传来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

  龚俊猛地抬起头。

  很快,护士抱着清理干净的婴儿出来,脸上带着笑容:“恭喜龚先生,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龚俊只是匆匆看了一眼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家伙,便急切地问:“我太太呢?他怎么样?”

  “龚太太很好,麻醉还没过,正在缝合,很快就能出来…”

  听到“母子平安”四个字,龚俊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连忙扶住墙壁,眼眶瞬间红了。

  当张哲瀚被推出手术室时,他因为麻醉还在昏睡,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但呼吸平稳,眉头也不再紧蹙,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龚俊立刻上前,俯身,小心翼翼地吻了吻他冰凉的额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落在张哲瀚的脸上。

  “辛苦了…老婆…”他哽咽着,低声说道。

  新的生命带来了新的希望,而历经磨难终于平息的波澜,让这份希望显得更加珍贵。

  龚俊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怀里这个人安然无恙,他便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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