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陆探寒坐在空路缓慢前进的球形飞行器里,紧紧攥着手。她的哥哥,长陆探炎,正若无其事地玩着手机,坐在她对面。
“嘁。”探炎把手机丢给站里身旁的卢充。一年没见,打游戏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卢充把手机重新递给他,探炎站起来。球形飞行器的上半部分是单向玻璃,虽然从外面看着是半个黑球,但此时正午夜,从里面看也是一片黑。
“没有星星啊。”探炎自言自语。
探寒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被抓住,而且还是哥哥来抓她。
“说白了那架飞机就是为了试试你,你要是不去,不会死人。”
探寒冷冷,“人又不多。”
“即使你很珍贵,也不能看不起别人。”探炎刚点着一根烟,想起妹妹不喜欢烟味,又掐灭了,“那也是命啊。”
“我也是。”探寒略带愠意。
探炎又按亮屏幕,“老爹在家做了饭,回去吃了。再做个检查就完事了。”
语气很生硬,撒谎。
“不去。”
“不去哪?吃饭还是检查?”
探寒抬头,刚刚进来没有仔细看,哥哥又长高了不少,起码比她高两个头,还是喜欢穿藏青色的衬衫,下身白裤一如既往。
“都不。”探寒转移视线,看向一旁的卢充,一身黑,出了学校他永远都是那一身衣服。卢充与探寒对上视线,下意识推了推圆框眼镜。
“因为啥。”探炎继续看着手机屏幕。
“小林让我去趟医院。”
“最好别了,老妈已经连续三个月没回家了。你要干什么,我去。”
“这么好?那你怎么不去教训一下小林拯拯?”
“我打不过啊。”探炎很正经地看她。
“…………”
“回家吃顿饭吧,卢充会去医院盯着,老爹很想你。”探炎手肘搁在膝盖上,十指交叉。
探寒没有动。
“吃完你就走。”
“好。就吃一顿饭。”
“好!卢充,回家,他妈的冻死我了!”探炎拍了响亮一巴掌。
卢充按了一下耳机,简短的说了一声,“回”
原本老爷速度的飞行器立即在空路上疾飞。大约两分钟,探寒看到双子中心繁华的空中城市,转弯,飞向山羊角右侧零零星星的光点。原本还想欣赏一下夜里的霓虹之城,这可恶的现代科技…
岛峰是一个很极端的国家,交通工具要么不动,要么穿越时空,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在飞行器和电车这两者中,更是得到了完美的诠释。所以,做电车的大多是老年人和外来旅客,欣赏岛峰前卫科技的空中之城;忙碌的上班族和学生们选择飞行器。飞行器,有敞篷,有封顶,有带座的,有只能站的。
每天从床上爬起来,第一眼就看见落地窗外的蓝色空路标一闪一闪,没人会看路标,但那些蓝色的小灯仍然坚守岗位。在城市里交叉相错的电车线缆,空中横七竖八飞行的飞行器,还有围绕在城市外围与内部的蓝色路标,都成为了岛峰独特的海国风景。
然鹅,也不是没有人不走陆路,汽车,公交,自行车依然占领着陆地。岛峰山高水长,物资却匮乏,但好在与其他国家往来频繁,因此也没有什么远山旮旯这一说。
探寒很久没有看到过双子中心的样子了。
她被妈妈锁在房间里,还经常打针,偶尔醒来听见她和助手们激动的谈论声。
她问过哥哥,田湉受伤昏迷了,茉莉也没有原来活泼。她能够回到学校的时候,田湉还躺在医院里,他们不再到水涧地去了,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最初的最初。
谁也不认识谁,各自学各自的,课下交流越来越少,学院进入歇区的特权被管理部收回,和其他市民一样,按姓氏进入歇区。
她没少逃跑,为了逃离注射液,为了去水涧地寻找回忆,为了被她伤害的田湉和小栗茉莉。
但是,她都失败了,包括这次。
探寒躺在床上,默默祈祷着哥哥能联系上小林,能让小林知道自己是个能信任的人。
“咔嚓——”她的床开始下沉,她闭上双眼,希望自己能在下坠的感受中进入睡眠。
“我吃撑了…”田湉打了个隔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蛮姨手里正抓着酒瓶喝得酣畅,“这胃口不行呀!”
小林拯拯和蛮姨碰了个杯,“比你大!”
蛮姨放下酒瓶,低头看了看,又伸长了脖子望田湉胸口瞅了瞅。
“胡说!没我大!”
田湉看见一颗唾沫星子正中靶心落到拯拯的脸上…
田湉上一秒还在屏息凝气准备面见蛮姨,下一秒就看见蛮姨在一大桌子肉里吃的老欢,旁边地上还摞着三层高的啤酒箱子。屋里还有一圈靠墙站立笑魇如花的女宾,看见他们进来又去搬了几箱酒。
“来来来!吃肉!给拿老头儿的酒,今天喝个痛快!”蛮姨看见他们进来,朝他们招招手。
于是,田湉就被拉进了一个名叫“欢迎会”的酒肉席里,蛮姨坐在她身旁,不停的给她加肉。不腻,很好吃,但是吃不完!
她不停的谢谢蛮姨,不停的把自己盆里的肉棒子夹给拯拯。
教头在那边直接捧着骨头啃,手边还有一大壶酒,皮革裹着的,一看就是烈酒。
拯拯真的是酒量惊人,一瓶一瓶喝下去,箱子堆成的小山比蛮姨还高了。
“嗯~还是琉区的酒软乎!”拯拯语气平静,脸色正常。这绝对不是凡人的酒量。
“琉区不够劲儿!!!来,田湉,尝尝老头儿酿的酒。”蛮姨掂上一壶皮革酒,一旁的女宾过来给倒进杯子里。杯子满了,田湉就喝,喝完继续倒,倒完继续喝。
拯拯盯着她,她把整整一斤烈酒喝的一滴不剩。
田湉放下杯子,打了个隔,“好酒!!!再来一壶!!!”
去他的过去!辣鸡大游!辣鸡打工!辣鸡打架!辣鸡意外!我踏马就是想安安稳稳过小日子!!!
“别喝了!”拯拯拦住她。
田湉喝完立马上头了,“啊?你是谁啊,你凭什么管我,去去去,回家找妈妈去,嗝…”
蛮姨把那壶酒搬走,教头还在吃肉,女侍们帮着拯拯把田湉拉进楼上房间里。
“这树屋住着可真得劲儿~”田湉躺到床上,“啦啦啦~”
拯拯脱了她的鞋,替她掖好被子,拉上帘子。
“福禄娃~福禄娃~俘虏生的七个娃~”田湉还在唱这歌。
拯拯被逗笑了,“我真该把你的歌录下来。”
“需要签名吗?不过只有两个T可别以为是哭脸啊…”田湉大声喊,“叮当当咚咚当当,福禄娃…”
“不是哭脸是啥?”
“派~3.1415926哦哦~”田湉又唱起了圆周率之歌。
忽然,拯拯听见“咚”一声,急忙回头,田湉已经爬起来了。
“嘿嘿~我去上个厕所~”说完跑去拉开了衣柜门,静止了一会儿,慢悠悠转身,“厕所跑哪去啦?躲猫猫呢~”
拯拯怕她是磕傻了,一边笑,一边揉着她的头,指向房间另一个方向,哈哈道:“你去看看是不是躲在那里了。”
“好~”田湉举起双臂,下一秒亲吻大地。
拯拯这次又没接住,又被吓了一跳,拉过她的肩把她抱起来。又睡着了。
拯拯想来个公主抱,才发现田湉比以前胖了,几番挣扎后,还是把她背回床上。
“瞅瞅你这脸,婴儿肥都出来了。”说着拯拯弹弹她的脸蛋儿,“这里还是你的房间,什么都没变,你可以在这里过你的小日子。”
拯拯趴在田湉脸边,“一次别喝那么多酒,老头儿的酒教头喝了走路都撞树上。”
拯拯手指拉过她的一缕发丝,在手里轻轻捻着,又抓了更多握在手里“头发变多了啊,大游的饭这么养人的吗?”
“是糖饼吃多了…”田湉睁眼,一字一句回答道,“糖饼里是黑芝麻糊。”
拯拯一惊,立刻收手。田湉翻了身,又不说话了。
总是给她来个措不及防…
拯拯挠挠头发,重新扎了个高马尾,慌慌张张走了出去。
关上田湉的房门,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睡了?”蛮姨问道。
“应该吧…”拯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今天纯没回来,去干什么了?”
“他回家一趟。”
蛮姨靠在走廊窗边,“你呢?多久没回家了?不回去看看?”
“看什么呀。”拯拯推开一扇窗户,“看谁都不顺眼。看不见最好。”
“行吧,我送教头。”
“好,老头呢?”
“树顶。”说完蛮姨下了楼。
拯拯从兜里摸出来一根烟,点着了看向窗外。“安安稳稳过小日子。”
拯拯笑了笑,“那样也好。”
就陪着她,在歇区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不去理会管理部那些人。这些年学院里的学生没少被折腾,毕业了还纠缠不休,让人反感。
一根烟吸完,拯拯扣上窗户,往楼上走。
“呔!汝是何人?”门前一个书生矮人仔嘴里是留声机嚓嚓的声音。
“吾乃金火命神——”另一个金袍矮人仔嘴里是留声机嚓嚓的声音。
拯拯双手插兜,一脚踢开挡在门前的矮人仔。
“唉唉唉唉唉!”门后传来闷闷的老头儿声音。
那老头一掌推开木门,气急败坏冲着小林拯拯,瞪着俩眼睛“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我我…”小林拯拯自然的接上。
“你!你坏我多少个木头人啦!?”老头恼火跳舞转来转去。
“额…”拯拯掰着指头数数,“23个了。”
“你你你你你你!”老头儿的花胡子在下巴上抖抖抖。
“别急!我不是来跟你吵的,田湉在楼下。桃核呢。”拯拯手臂交叉在胸前,往小屋里探头。
老头儿也没挡住她,就侧了个身手里出现一个小木盒子,愤愤不平道:“又偷我的酒。”
“喝的老欢了。过两三天教头来接你去山水。”
“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
“打一架吧!”
“来呀!打一架吧!”拯拯抱好姿势。
“啐!好汉不吃眼前亏…辫子都散了,给我编辫子!”老头儿一转身,散乱的头发空中飞舞。
“坐凳子上去。木梳呢?”
“床上有没。”老头儿坐好。
拯拯弯腰钻进了小屋,在麻绳编成的吊床里翻翻找找:锉刀,夹子,木人,小刀,铁链……
这老头儿的宝贝都在这所谓的“床”里塞着,说是哪天走了,一拉就都包在布里背起就走。
终于,拯拯找到了那把木梳子,坐地上给老头儿梳头。
老头说自己从来没剪过头发,又脏又长,老伴儿受不了了,天天给他洗,洗完了编辫子玩。蛮姨最喜欢玩他的头发,他不给玩,蛮姨就又哭又闹,吵着说要喂家伙,老头儿拗不过她,就被打了一头的蝴蝶结。拯拯看着老头儿呆板的拿着镜子,脸上表情变幻莫测,笑了整整一个晚上
拯拯编了一个很长很长的麻花辫,在老头儿的头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用夹子给固定了。
“晚上睡觉老实点儿,老散…”拯拯喃喃道,把梳子扔回吊床里。
“走了啊,下回给你带木头,今天忘了。”拯拯站起身,头很听话的撞到了天花板上,“唉喂!”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长记性!”老头儿蹦蹦跳跳。
拯拯揉着头骂他,“小老儿!”
“哈哈哈哈哈哈…”
“回头也给你打一头的蝴蝶结!”拯拯大步走下楼。
没往二楼瞅一眼,直接去了赌场。
空无一人,只一个女宾在前台站着。
怎么回事?
女宾看见她,立马把她拉回二楼,“来了,你快带她走。”
“来了?”拯拯皱眉,“阴魂不散。”
正要往外走,又被女宾拦下。“别出去,是部里的!”
“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蛮姨让你带她走,她一回来就跟那些人撞见了。你快带她走!”女宾着急的跺脚。
拯拯一咬牙,冲上楼推开田湉的房门,田湉还在床上睡得正沉。
拯拯往窗外吹一声口哨,轻轻背起田湉往窗户那边走。
拯拯看着地面,稍一迟疑,抱着田湉跳了下去。
半空中,拯拯稳稳落在赤塔的背上,“岚川!”
红狼在灯光逐渐朦胧的水涧地里跳跃,“小白!”
白狼紧随其后,嘴里叼着田湉的包。
朝着另一方向的黑树林跑去,忽而一声尖锐的口哨,白狼呜咽跌倒,千钧一发之际将田湉的包扔给拯拯。
“小白!!!”
“嗷呜————”赤塔速度不减,仰天长啸。
“嗷呜——”朦胧夜色中的狼嚎从各个方向传过来。
拯拯紧紧护着躺在红狼背上的田湉,心道,好样的!
田湉原本睡得好好的,忽然肚子里的胃又开始痉挛,周围吵吵闹闹,以为又是混混打架摔东西,愤愤睁眼却看见了放大版的小林拯拯的条纹衬衫。
瞬间就懵逼了耶…
哦,在水涧地来着,喝晕了来着…
所以现在呢?
田湉躺在狼背上,拯拯的手臂支在她颈窝,纤细修长的双腿撑在她的腰侧。田湉脸前,衬衫里随着奔跑的颠簸紧凑的抖动…
“!!!!”田湉赶紧捂住眼睛。
“醒了?酒劲儿过没?”拯拯没低头,下巴会磕到田湉的额头。
“额,差不多了…”
“我送你回去。”
“啊?”田湉睁眼躺着仰头。
“我送你回琉区。”拯拯平平道。
“什么?为什么?!”
“水涧地不安全了。”
“不安全是什么意思?回洞里躲躲?不然——”
“不然什么?!”拯拯大声说,风声有点大。
“山水…”田湉语气里慢慢失望。
“那里也不安全。送你回去。”拯拯道。
田湉差点没压住眼眶里溢出来的泪水,不说话了。
好吧,回琉区吧,回去吧,有了赤塔又能怎么样呢?琉区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如果不是飞机失事,她这会儿可不就是在琉区吗?
“哪里?”
“岚川。”
挺好,一个节奏悠扬的小城,应该不会像大游一样难找工作吧,不会像大游一样被入室盗窃吧,不会被拦住打劫吧。就是嘛,挺好的…
身下的狼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负面情绪,该跑步为走路,不快不慢的朝低矮的山体走去。
田湉撑起身子,拯拯给她让了让。“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用电卡。”
田湉点了点头,抚摸的赤塔火红的狼毛。
“到了。”
田湉抬头,看到了方柱形站点,柱子顶端停靠着一节短小电车厢。
“你的包,里面的骨刺可以换钱。”拯拯取下背上的双肩包递给她。
田湉接过,“谢谢,我走了。”赤塔俯身,田湉跳到它的前腿,又跳到了地上。
田湉走到赤塔脸旁,摸摸他的头。
“那个——”
田湉转头。
“月底…再见?”
“再见。”
田湉爬上梯子,没有往下看,脚踏在支板上,拉门进了电车。
“哔——”电车启动。
田湉往地面探去,拯拯站在地上,赤塔正挺胸立定目送载她上山的电车。
赤塔好样的!
田湉看着脚下的歇区变成一片黑色,坐在电车上,转头看向还被光照的山腰和山顶,以及傍山而建的空中城市。
琉民,就该待在琉区。
妈妈的话,那般严厉呵斥着她。
交易站,田湉留下了最尖锐的一根刃骨,把其他的全都当掉了。
“六十万整,是个老手吧,飞机失事的乘客吗,真是福大命大呀。诶,去管事局存个档吧,给家里报个平安。”交易站里一位温柔的大妈把电卡递给她。
“再办一张电卡不?那么多螺子不好拿吧?”
“谢谢。”
温柔的大妈,拢了拢头发,在铁栏里面摆弄着。“按下手印。”
田湉按了手印,把两张电卡存满的电卡塞进包里,又把原来那张放进兜里。
“诶,姐姐,你这儿能给手机充电吗?”
温柔的大妈似乎是第一次听别人叫她姐姐,高兴地音色都变了。
“可以呀可以呀!当然可以!下歇回来饿不饿?我锅里正煮着面呢!”
田湉是怕手机被掉包,所以答应了。进了铁栏杆门,果真有一锅面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很狭小的空间,火燎得墙壁发黑。
大妈打开灯,瞬间明亮了起来,锅碗瓢盆堆在一起,各种调料瓶敞着口立在桌面上。两个小板凳叠在一起,歪七扭八。
“嘿嘿,条件不是特别好,上头给的福利少。你别介意啊。”大妈不好意思笑笑。
“不会的!”我原来也是这样。不怎么顾家,也不喜欢收拾。
大妈给她盛了一碗面,还卧了个鸡蛋。
田湉呼噜呼噜就吃完了。
“姐姐你这手艺可以开面馆了,何必在这里窝着。”田湉擦嘴,真的好吃。
“嘿嘿,你这小嘴真会说话~”
大妈收拾好,田湉的手机充满了电,打了声招呼,离开了交易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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