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俊那句低沉的反问，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张哲瀚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难以平息的涟漪。“你说呢？”这三个字，与他指尖那抹转瞬即逝的温热，共同构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暧昧信号，让张哲瀚一整晚都心神不宁。
先婚后爱？
这个词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偷瞄着身旁重新专注于拼图的龚俊，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这个男人，似乎真的和几个月前那个冷硬如冰的“龚总”不一样了。他会容忍自己在客厅开辟游戏角，会记得自己随口提过的想吃的东西，甚至……刚刚那个动作，算得上是亲昵了吧？
可是，“爱”这个字，对龚俊那样理性至上的人来说，是不是太沉重、太虚无缥缈了？或许，他只是习惯了“丈夫”这个身份带来的责任，并将这种责任延伸到了更细致的生活层面？又或者，这只是一种更高级的“合作”模式，为了维持婚姻表面的和谐，以便更好地服务于两家的商业利益？
张哲瀚心里乱糟糟的，拼图也失去了吸引力。他借口累了，早早洗漱回了主卧——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他们共同的空间，尽管龚俊依旧睡在那张展开的沙发床上。
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张哲瀚却能清晰地听到另一边龚俊平稳的呼吸声。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期待龚俊会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来印证他那个大胆的猜测。然而，一夜无话，龚俊依旧保持着他的克制和距离。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龚俊忙于年底的各项总结和来年规划，早出晚归。张哲瀚的伤好了，自然也恢复了以往“丰富多彩”的社交生活，只是心里存了事，玩起来似乎也不像从前那样全然没心没肺了。
他会下意识地留意时间，在龚俊通常到家的点之前赶回去；他会留意龚俊眉宇间的疲惫，让保姆炖上安神的汤水；他甚至开始翻看一些财经新闻，试图理解龚俊每天都在面对什么样的世界。
这种变化细微而自然，连张哲瀚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直到顾霄某次打趣他：“小哲，你最近怎么回事？叫你出来玩都瞻前顾后的，十点不到就喊着要回家，怎么，家里有门禁啊？还是……龚总给你下蛊了？”
张哲瀚被说得面红耳赤，梗着脖子反驳：“你胡说什么！我……我那是养生！早睡早起身体好！”
顾霄啧啧称奇：“得了吧你，我还不知道你？我看你啊，就是栽了！以前提到龚俊就跟炸毛的猫似的，现在倒好，三句话不离‘我们家龚俊’……”
“我哪有！”张哲瀚矢口否认，心跳却漏了一拍。他这才惊觉，不知从何时起，龚俊在他口中的称谓，已经从冰冷的“龚总”，变成了带着一丝微妙归属感的“龚俊”，甚至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会脱口而出“我们家”如何如何。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恐慌，却又夹杂着一丝隐秘的甜意。
龚氏集团年会前夕，龚俊变得更加忙碌，几乎是以公司为家。张哲瀚已经连续好几天没跟他打照面了，只能从保姆口中得知他回来过，又匆匆离开。
这天空闲，张哲瀚被母亲叫回张家吃饭。饭桌上，张妈妈看着气色红润、眼神清亮的儿子，欣慰之余，也忍不住念叨：“瀚瀚，看你和俊俊相处得不错，妈妈就放心了。听说龚氏明天开年会？你作为龚家的小夫人，也该露个面，帮俊俊分担一些。”
张哲瀚正啃着鸡腿，闻言动作一顿，含糊道：“啊？年会？我去干嘛呀……他们那些商业场合，我又不懂，去了也是添乱。”
“话不能这么说。”张爸爸放下筷子，语气沉稳，“你现在是龚俊的老婆，于公于私，出席年会都是应该的。这不只是露个面，更是表明我们两家同心、支持龚俊的态度。再说了，你整天玩自己的，也该学着接触一下正事了。”
张哲瀚瘪瘪嘴，没敢反驳父亲，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情愿。他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着拘谨的西装，站在一群精英中间，听着天书一样的商业报告，还要保持得体微笑的场景，就觉得头皮发麻。
回到婚房，已是华灯初上。让张哲瀚意外的是，今天龚俊竟然在家，而且似乎刚应酬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正靠在客厅沙发上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
听到动静，龚俊睁开眼，看到是他，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回来了。”
“嗯。”张哲瀚应了一声，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犹豫着该怎么开口说年会的事。
倒是龚俊先提了起来：“明天公司年会。”
“哦……听说了。”张哲瀚抠着沙发扶手，“那个……我爸我妈说，让我也去。”
他说完，小心地观察着龚俊的表情，生怕看到他一丝不耐或为难。毕竟，他之前的“黑历史”实在不算少，带去那种正式场合，确实有丢脸的风险。
龚俊闻言，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悦，反而问道：“你的礼服准备好了吗？”
张哲瀚一愣：“啊？还……还没。”他根本没打算去，哪里会准备什么礼服。
“明天上午让造型师过来一趟。”龚俊揉了揉眉心，语气不容置疑，“你跟我一起出席。”
他的态度如此自然，仿佛这是一件早就计划好的、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询问“你想不想去”，也没有担心“你会不会搞砸”，只是平静地告知了安排。
这种理所当然，奇异地抚平了张哲瀚内心的忐忑和抗拒。他忽然觉得，或许自己去露个面，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哦，好。”他低声应下。
第二天上午，专业的造型团队准时上门。张哲瀚像个娃娃一样被摆弄着，剪头发、做护理、试穿礼服。当他最终穿戴整齐，站在落地镜前时，自己都有些认不出镜子里的人。
一身剪裁完美的藏蓝色丝绒西装，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身形挺拔。头发被打理得清爽有型，少了几分平日的跳脱，多了几分难得的矜贵与沉稳。只是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不习惯的拘谨。
龚俊这时也从衣帽间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经典的黑色定制西装，白衬衫，搭配深色领带，一如既往的严谨、冷峻，气场强大。当他看到打扮一新的张哲瀚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深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足足好几秒。
“还不错。”他最终只给出了三个字的评价，语气平淡，但张哲瀚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
这个发现让张哲瀚心底莫名地升起一丝小得意，连带着对即将到来的场合也没那么紧张了。
龚氏集团的年会包下了一家顶级酒店的整个宴会厅。当龚俊的车队抵达时，门口早已等候着大批媒体和集团高管。闪光灯亮成一片，龚俊率先下车，面容冷峻，面对镜头和问候只是微微颔首。然后，他绕到另一边，亲自为张哲瀚打开了车门，并在他下车时，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虚扶了一下他的后腰。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无数镜头精准捕捉。张哲瀚感受到腰间那温热手掌传来的力度和支撑，深吸一口气，脸上扬起练习过的、得体大方的笑容，与龚俊并肩站在一起。
“龚总，龚夫人，这边请。”秘书恭敬地引路。
“龚夫人”这个称呼，让张哲瀚耳根微热，他下意识地看了龚俊一眼，却见对方神色如常，仿佛再自然不过。
进入宴会厅，巨大的水晶灯下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龚俊一出现，立刻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不断有人上前寒暄敬酒。张哲瀚跟在他身边，努力维持着笑容，听着那些他半懂不懂的商业互吹，只觉得脸都快僵了。
龚俊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在又一位高管过来敬酒时，他接过酒杯，却并没有让张哲瀚喝，只是淡淡地对那人介绍道：“这是我爱人，张哲瀚。”然后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将大部分应酬的压力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甚至会偶尔在旁人说话时，偏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向张哲瀚解释一两句对方提到的项目背景，或是提醒他接下来要见的某位董事的喜好。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像一道屏障，将张哲瀚与周围过于商业化的氛围隔离开些许。
张哲瀚看着龚俊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众人之间，冷静、睿智、气场强大，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这样的聚光灯下。一种陌生的、与有荣焉的感觉，悄悄在他心底滋生。
年会的重要环节是龚俊作为集团掌舵人的年度致辞。当他站在聚光灯下的演讲台前时，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下来。他不需要演讲稿，目光沉稳地扫过全场，条理清晰、数据精准、格局宏大，将过去一年的成绩与未来的战略规划娓娓道来。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每个角落，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
张哲瀚站在台下不远处，仰头看着那个在台上发光发热的男人。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他与龚俊之间的差距，也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父亲总说龚俊是年轻一代中难得的翘楚。
他想起自己之前那些“不务正业”的生活，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想要靠近、想要理解对方世界的冲动。
致辞结束，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龚俊在掌声中走下台，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找到了张哲瀚的位置。四目相对，张哲瀚看到他对自己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那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询问？像是在问“我讲得怎么样？”
张哲瀚下意识地回了一个鼓励的笑容，用力地眨了眨眼。
龚俊的唇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被惯常的冷静覆盖。
年会结束后，回到车上，张哲瀚长长地舒了口气，扯了扯勒得有点紧的领带：“总算结束了，累死我了！”
龚俊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闻言淡淡道：“表现得很好。”
张哲瀚一愣，看向他。龚俊依旧闭着眼，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但张哲瀚知道，这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一股暖流悄然划过心田，所有的疲惫仿佛都值得了。
“你……你演讲的时候，很棒。”张哲瀚鼓起勇气，小声说道。
龚俊睁开眼，侧头看他，昏暗的车厢内，他的目光深邃难辨：“是吗？”
“嗯！”张哲瀚用力点头，“虽然有些地方我听不太懂，但是感觉……很厉害。”他词穷地表达着自己的感受。
龚俊看了他几秒，忽然问道：“觉得无聊吗？”
“啊？还……还好。”张哲瀚老实回答，“就是有点不习惯。”
“以后这样的场合还有很多。”龚俊重新闭上眼，语气听不出情绪，“慢慢会习惯的。”
以后？张哲瀚品味着这个词，心里有些异样。龚俊这是在……规划他们的未来吗？包括这种他曾经避之不及的商业应酬？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张哲瀚看着窗外流转的霓虹，又看看身旁闭目养神、难掩疲惫的龚俊，鬼使神差地开口：“你……饿不饿？晚上光喝酒了，都没怎么吃东西。”
龚俊有些意外地再次睁开眼。
张哲瀚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知道有家很好吃的深夜粥铺，就在附近，味道很正宗，环境也还凑合……要不要去垫垫肚子？”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了，龚俊这种对生活品质要求极高的人，怎么会去那种街边小店？
然而，龚俊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两秒，然后对前排的司机吩咐道：“按小夫人说的地址去。”
张哲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粥铺果然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这个时间点，店里没什么人。他们选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张哲瀚熟门熟路地点了招牌的鱼片粥和几样小菜。
热腾腾的粥端上来，香气四溢。龚俊似乎真的饿了，吃得比平时快一些，但动作依旧优雅。
“怎么样？好吃吧？”张哲瀚期待地看着他，像只等待夸奖的小动物。
“嗯。”龚俊点了点头，舀起一勺粥，“味道不错。”
简单的三个字，让张哲瀚笑弯了眼睛。他看着龚俊在氤氲热气中显得柔和了许多的眉眼，忽然觉得，这一刻，比刚才那个奢华盛大的年会，更让他感到真实和温暖。
“其实……这种地方也挺好的，对吧？”张哲瀚小声说，“比那些大酒店自在多了。”
龚俊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灯光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嗯。”
吃完宵夜，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司机开着车缓缓跟在后面。冬夜的寒风有些刺骨，张哲瀚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忽然，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冷冽气息的西装外套，披在了他的肩上。
张哲瀚愕然转头，看向只穿着衬衫和马甲的龚俊。
“穿着。”龚俊目视前方，语气不容拒绝，“刚吃完东西，吹风容易着凉。”
宽大的外套还残留着龚俊的体温，将他整个人包裹住，驱散了寒意。那清冽的男性气息萦绕在鼻尖，让张哲瀚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低下头，将半张脸埋进柔软的衣料里，感觉脸颊烫得惊人。
这一刻，什么商业联姻，什么协议室友，什么先婚后爱的疑虑，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有人会为他披上带着体温的外套，会陪他坐在不起眼的粥铺里喝一碗热粥，会在他不熟悉的世界里，默默为他撑起一片安稳的空间。
或许，爱并非总是轰轰烈烈、宣言昭告。它可能就藏在这些细碎的、日常的瞬间里，藏在笨拙的关心里，藏在悄然改变的习惯里。
走到家的楼下，龚俊很自然地伸出手，牵住了张哲瀚微凉的手。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张哲瀚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一起走进电梯，回到那个如今充满了两人共同气息的家。
玄关的灯温暖地亮着。
龚俊关上门，转过身，看着身旁脸颊微红、眼神闪烁的张哲瀚，并没有立刻松开手。
“今天，谢谢你。”龚俊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玄关里显得格外低沉。
“谢我什么？”张哲瀚抬头，有些不解。
“谢谢你愿意陪我出席。”龚俊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深邃如同夜空，“也谢谢你的粥。”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让张哲瀚几乎要溺毙其中。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
龚俊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开他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他的指尖顺着张哲瀚的鬓角，滑到他的下颌，微微抬起。
两人的距离在无声地靠近。
张哲瀚能清晰地闻到龚俊身上淡淡的酒气混合着冷冽的清香，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他的心跳如擂鼓，闭上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一个轻柔的、带着试探意味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不像想象中的冰冷，而是温热的，柔软的，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珍惜。
这个吻很短暂，如同蝴蝶点水，一触即分。
龚俊稍稍退开，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张哲瀚，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又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心意。
张哲瀚缓缓睁开眼，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不再掩饰情绪的眼眸。那里面有关切，有试探，有隐忍，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炽热的温柔。
所有的犹豫、不安、猜测，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张哲瀚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踮起脚尖，主动吻了上去。
用行动，给出了最直接的回应。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窗内，玄关温暖的灯光下，两个曾经格格不入的灵魂，终于打破了最后一道屏障，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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