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将宽敞明亮的办公区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空气里漂浮着咖啡因、打印墨粉以及忙碌一上午后略显疲惫的气息。顾清羽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视频会议，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准备和组里的同事一起去楼下餐厅解决午餐。
“清羽，走了，今天听说新出了个黑椒牛柳套餐，去尝尝？”同事李铭拍了拍他的隔板，探过头来招呼道。李铭比他早入职两年，性格爽朗，在工作上没少帮他，算是他在公司里关系不错的朋友。
顾清羽刚站起身，放在桌上的新手机就震动了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小星”的名字。他微微一怔，这个时间弟弟通常在学校食堂吃饭，怎么会打电话来？
他示意李铭稍等，接起了电话。
“哥！”电话那头传来顾沉星清亮悦耳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外面，“你吃饭了吗？”
“正准备和同事去吃。”顾清羽如实回答，目光瞥见李铭正靠在隔板上耐心等着他。
“别去吃了，哥。”顾沉星的语气带着一丝雀跃和不容拒绝的亲昵，“我给你做了午饭，已经到你公司楼下了，这就给你送上去！”
“什么？”顾清羽愣住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炽热的阳光，“你跑这么远过来？天气这么热，你……”
“没事儿，我打车来的，不热。”顾沉星打断他，声音里满是献宝似的期待，“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小排和清炒芦笋，还煲了汤，你等着我啊，马上到！”
不等顾清羽再说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顾清羽握着手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弟弟特意冒着正午的烈日，穿越大半个城市，就为了给他送一顿午饭？这份心意让他心头暖融融的，同时也升起一丝无奈的歉意，他看向李铭：“那个……李铭，不好意思，我弟弟……他给我送饭来了，今天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李铭脸上露出惊讶又羡慕的表情：“哇，你弟弟也太好了吧！还专门给你送饭？行行行，那我们去了，你好好享受弟弟的爱心中餐！”他笑着拍了拍顾清羽的肩膀，和其他几个同事一起离开了。
办公区瞬间安静了不少。顾清羽坐回椅子上，心情有些复杂。感动于弟弟的体贴，又隐约觉得这份体贴似乎过于“隆重”了些。他想起口袋里那部带着定位功能的新手机，小星是否也是通过它，精准地掌握了他午休的时间，选择了这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
没过几分钟，电梯方向传来“叮”的一声轻响。顾清羽抬起头，看到顾沉星提着一个大大的双层保温饭盒，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十八岁的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和浅色牛仔裤，身姿挺拔，容貌俊秀，立刻吸引了办公区里尚未离开的几个同事的目光。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带腼腆的笑容，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顾清羽的位置，径直走了过来。
“哥。”顾沉星走到他工位旁，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个好奇张望的同事听清。他将那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保温饭盒轻轻放在顾清羽的桌面上，动作间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
“你怎么真跑来了？这么热的天。”顾清羽连忙起身，拉过旁边一把空闲的椅子让弟弟坐下，顺手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擦擦汗。”
顾沉星的额角确实有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为暑热泛着红晕。他接过纸巾，却没有自己擦，而是很自然地将额头凑近顾清羽，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清羽无奈，只得接过纸巾，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掉额头的汗水。这个举动落在旁人眼里，更是坐实了兄弟感情深厚的印象，几个女同事已经在小声交头接耳，投来带着笑意的目光。
“快尝尝，我起了个大早做的。”顾沉星催促着，亲手打开了保温饭盒的盖子。
瞬间，浓郁的饭菜香气弥漫开来。上层是摆盘精致的糖醋小排和翠绿的清炒芦笋，下层是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和一罐看起来就炖了很久的玉米排骨汤。色香味俱全，堪比高级餐厅的外卖，引得隔壁工位的同事都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啧啧称赞。
“你弟弟手艺真好啊，清羽！”
“就是，也太贤惠了吧！”
顾清羽在同事们羡慕的目光中，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又被弟弟这份心意填得满满的。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小排放入口中，酸甜适中，肉质酥烂，确实非常美味。
“很好吃。”他由衷地夸赞道。
顾沉星立刻笑开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满足地看着他吃饭，自己却不动筷子。
“你吃过了吗？”顾清羽问。
“我来之前随便吃了点。”顾沉星摇摇头，目光依旧黏在哥哥身上，“我看着哥吃就好。”
就在这时，之前离开的李铭和几个同事吃完饭回来了。李铭看到顾清羽桌上丰盛的午餐和旁边坐着的俊秀少年，笑着走了过来。
“哟，这就是传说中的弟弟啊？百闻不如一见，真是个帅小伙！”李铭性格外向，很自然地跟顾沉星打招呼，“小朋友，手艺不错啊，把我们公司食堂都比下去了。”
顾沉星抬起头，看向李铭。他脸上依旧挂着那种纯净无害的、略带羞涩的笑容，站起身，很有礼貌地微微躬身：“李铭哥哥好，我哥在公司承蒙您照顾了。”
他的举止无可挑剔，语气也十分真诚。
然而，就在他直起身，与李铭视线平齐的那个瞬间，顾清羽恰好抬头，捕捉到了弟弟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
那不再是羞涩和纯净，而是一种极其短暂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对领地闯入者的评估。随即，那眼神被更深的、看似无害的笑意覆盖，他微笑着，补充了一句：“我哥哥胃不太好，以后还要麻烦李铭哥哥多提醒他按时吃饭，别总忙起来就忘了。”
这话听起来是弟弟对哥哥的关心和拜托，合情合理。
但顾清羽却清晰地看到，顾沉星在说这句话时，嘴角弯起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动，那双看着李铭的眼睛里，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反而像是覆盖着一层薄冰。那眼神深处，隐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种无声的警告。
那仿佛在说：“看，我哥哥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他的健康由我负责。而你，只是一个需要被提醒的外人。”
李铭显然没有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他哈哈一笑，拍了拍顾清羽的肩膀：“看看你弟弟多关心你！行，小朋友，放心吧，以后我帮你监督他！”
顾沉星重新坐下，又恢复了那副乖巧依赖的模样，拿起汤勺给顾清羽盛汤，仿佛刚才那个瞬间的眼神交锋只是顾清羽的错觉。
“哥，喝汤，小心烫。”
顾清羽接过汤碗，指尖触及温热的瓷壁，心里却有些发凉。他低头喝着汤，美味的汤汁此刻在口中却有些滋味难辨。
他再次看向弟弟。顾沉星正托着腮，专注地看着他吃饭，眼神纯净，笑容温暖，仿佛他整个世界的光芒都来源于眼前正在进食的哥哥。
那样纯粹，那样依赖。
可顾清羽却无法忘记刚才那个看向李铭的、冰冷而充满占有欲的眼神。
这顿充满爱心的午餐，真的只是一次简单的“慰问”吗？
还是说，这是一次不动声色的“宣示主权”？一次对他工作环境、对他身边同事的无声勘测和界限划分？
弟弟用他的体贴和依赖，在他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而他自己，既是这道墙的受益者，也是被囚禁于其中的人。
办公室的空调冷气充足，顾清羽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燥热和窒息。他看着弟弟那张纯净无邪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份沉重的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渗透了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连他这方试图保留一丝独立气息的工作空间，也未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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