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泼洒在城市上空,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卧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规律性的嗡鸣,像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顾清羽深陷在睡梦的泥沼中,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梦境的开始是模糊而温暖的。他似乎身处家中,阳光明媚,顾沉星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纯净的笑容,一如往常。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
然而,转瞬之间,周遭的光线陡然变得昏暗扭曲。家的轮廓开始融化,墙壁像蜡像般软塌、变形,熟悉的家具蒙上了一层灰翳。厨房里那个哼歌的弟弟,身影逐渐拉长、膨胀,变得陌生而具有压迫感。他依旧系着那条围裙,但围裙上沾染的不再是油渍,而是某种暗沉得像是干涸血迹的污迹。
梦境中的“顾沉星”转过身,脸上不再有纯净的笑容。他的眼神冰冷,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掌控欲和一丝残忍的兴味。他手里拿着的不是锅铲,而是一卷粗重的、闪着寒光的铁链。
“哥,”梦里的弟弟开口,声音不再是清亮的少年音,而是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低沉和冰冷,“你要去哪里?”
顾清羽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在原地。他惊恐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弟弟一步步逼近,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又沉闷的刮擦声。
“你不是说……永远在一起吗?”梦里的顾沉星歪着头,嘴角勾起一个扭曲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为什么总想着离开呢?为什么总想去看外面的世界?”
铁链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缠绕上顾清羽的手腕、脚踝,冰冷刺骨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勒得他生疼,几乎要窒息。他挣扎着,想呼喊,喉咙里却像是塞满了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看,这样就好了。”梦里的弟弟满意地看着被铁链层层束缚的他,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那触感如同滑腻的蛇类,“你永远都是我的了。只能看着我,只能待在我身边。”
梦境开始崩塌,四周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只有那双冰冷的、充满占有欲的眼睛,如同鬼火般悬浮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他。铁链越收越紧,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肺部空气被挤压殆尽……
“不——!”
顾清羽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肋骨的禁锢跳出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前的头发已被冷汗完全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睡衣的后背也湿了一片,紧贴着脊梁,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
黑暗中,他急促地呼吸着,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梦里那被束缚的窒息感和那双冰冷的眼睛带来的恐惧,依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神经末梢。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旁,指尖触碰到一片温热。他猛地转过头。
借着窗外城市霓虹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睡在身边的顾沉星。
少年侧躺着,面向着他,呼吸均匀绵长,睡得正沉。他的一条手臂无意识地搭在顾清羽的腰际,带着依赖的、毫无防备的姿态。那张脸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无比恬静、纯净。长睫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鼻翼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嘴唇柔软地抿着,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弧度。
这是他的弟弟。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一点点呵护长大的小星。是那个会因为做噩梦而钻到他被窝里寻求安慰的小哭包,是那个会因为他一句随口夸赞就开心半天、也会因为他一次晚归而担心落泪的、全身心依赖着他的少年。
如此无害,如此脆弱,如此……需要他。
顾清羽剧烈的心跳缓缓平复下来,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却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将他淹没。
梦里的那个控制狂,那个用铁链锁住他、眼神冰冷的怪物,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睡得像个天使的弟弟?
荒谬。太荒谬了。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吗?还是因为……潜意识里,他已经开始对小星那些过于紧密的依赖和掌控欲,感到了恐惧和排斥?
这个认知让顾清羽感到一阵尖锐的自责和羞愧。他怎么可以用那么不堪的梦境去玷污小星对他纯粹的感情?小星只是太缺乏安全感了,只是太害怕失去他这个唯一的亲人。那些看似过界的行为——送手机、送午餐、弄脏西装(他依旧强迫自己相信那是意外)——不都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在用笨拙的方式试图抓住他吗?
他怎么能因此就在梦里将小星妖魔化?
顾清羽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拂开弟弟额前一丝凌乱的碎发。动作轻柔,带着无尽的怜惜和补偿般的意味。
睡梦中的顾沉星似乎感受到了这触碰,无意识地往他这边蹭了蹭,搭在他腰际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嘴里发出模糊的、如同小动物般的呓语:“哥……别走……”
这声依赖十足的呓语,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顾清羽心中那点因噩梦而升起的疑虑和恐惧。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梦中那冰冷的锁链和扭曲的面容强行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他重新躺下,侧过身,像无数次那样,将弟弟揽入怀中,用手臂环住他单薄却日渐坚实的背脊。少年的身体温暖而真实,带着令人安心的、属于活生生的气息。
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度和平稳的呼吸,顾清羽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噩梦只是噩梦,是压力的产物,是潜意识的恶作剧。现实中的小星,需要他的保护,需要他的爱。
他轻轻拍着弟弟的背,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也像是在安抚自己那颗因噩梦而惶惑不安的心。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霓虹的光影在窗帘上缓慢移动。顾清羽睁着眼睛,毫无睡意。他凝视着弟弟在黑暗中模糊的睡颜,内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有心疼,有愧疚,有纵容,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如同水底暗流般涌动的不安。
他知道,那个噩梦或许永远不会成真。
但他更知道,有些界限,正在这日复一日的依赖与纵容中,变得越来越模糊。而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划清这条界限的勇气和决心。
他选择了闭上眼睛,将脸埋进弟弟带着清爽洗发水香味的发丝间,试图用这熟悉的温暖,来抵御内心深处那片悄然蔓延的、来自梦境的寒意。
怀中的顾沉星,在哥哥看不到的角度,那原本恬静沉睡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满足的弧度。搭在哥哥腰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这份独属于他的、牢不可破的温暖与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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